被钝刀子割裂般的疼。

先是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墨，然后一点一点，渗进些模糊的光影和声音。许森感觉自己像个溺水的人，在冰冷与灼热的交替冲刷下，艰难地向上挣扎。

“……便是此人？根骨平庸，气血孱弱，师姐，此等货色，怕是连做‘药引’都嫌次了些。”一个略显尖细的女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根骨差些才好，心思便没那么活络，不易反噬。师尊吩咐，需个‘干净’的。”另一个声音响起，平淡，清冷，像山涧冻着的溪水，听不出半分情绪。

许森费力地掀开眼皮，视线花了片刻才勉强聚焦。

入眼是古拙的穹顶，深色的木质梁柱交错，撑起一片幽暗。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味道，像是陈年的檀香，又混合了某种草木的清苦，以及……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他动了动，身下传来硬邦邦的触感，硌得他骨头生疼。这不是他那张柔软的单人床。

猛地，他撑起身子。

这是一间极为宽敞的殿宇，样式古朴，光线晦暗。他正躺在一个冰冷的、类似石台的物事上。周围站着几个人，服饰非他所知的任何一个朝代，宽袍大袖，衣袂飘飘，质地却透着某种不凡的光泽。

而他自己，穿着一身粗糙的、像是麻布制成的衣物，空空荡荡，更衬得他浑身无力，手脚冰凉。

穿越？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他尚且混沌的脑海里炸开。

没等他理清思绪，那道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近在咫尺：“醒了？”

许森循声望去，心脏骤然一缩。

说话的是个女子，站在离石台最近的位置。一身素白道袍，纤尘不染，身段窈窕，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挽住部分，其余如瀑般垂落腰间。她的面容极美，是那种剔透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美，肤色白皙近乎透明，唇色很淡，一双眸子更是清冽如寒潭，此刻正毫无波澜地落在他身上。

美则美矣，却让人生不出半分旖旎念头。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更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一件……即将被使用的工具。

许森喉咙干得发紧，想开口，却发现嗓子沙哑得厉害：“你……你们是谁？这是哪里？”

那白衣女子尚未答话，旁边那个先前出声的、穿着鹅黄衣裙、容貌俏丽却眉眼带着刻薄的少女便嗤笑一声：“连自身处境都看不明白的蠢物。师姐，看来不止根骨差，脑子也不甚灵光。”

白衣女子——徐依依，目光依旧停在许森脸上，对于黄衣女子的嘲讽不置可否，只淡淡道：“此地乃云渺宗，断尘峰。我名徐依依，这位是我师妹，柳莺。”

云渺宗？断尘峰？

许森飞快地在记忆中搜索，确定自己从未在任何小说、影视作品中见过这两个名字。完了，不是他所知的任何历史或文艺设定，是纯粹的、陌生的异世界。

而且，看这架势，绝非善地。

“我……为何会在此？”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惧，试图搞清楚状况。

徐依依还未回答，殿外忽然传来一声悠长的钟鸣，浑厚沉雄，穿透殿宇，震得许森耳膜嗡嗡作响。

柳莺脸色微变，低声道：“师姐，时辰到了。”

徐依依微微颔首，不再看许森，转身面向大殿正前方。那里，不知何时，已悄然端坐着一道身影。身影笼罩在淡淡的云雾之中，看不真切面容，只能感受到一股如渊如岳、深不可测的威压，缓缓弥漫开来，让许森瞬间喘不过气，几乎要趴伏下去。

那是这座殿宇里所有人的中心，是目光的焦点，也是力量的源头。

“开始吧。”一个平和，却带着无上威严的声音从云雾中传出，清晰地响在每个人耳边，直接烙印在心神之上。

许森还没明白要“开始”什么，就见徐依依转回身，一步步向他走来。她的指尖，不知何时凝聚起一点莹白的光芒，初时微弱，随即越来越亮，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那光芒指向他。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许森的四肢百骸。他想要挣扎，想要逃跑，可身体像是被无形的枷锁牢牢捆在石台上，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点致命的萤光，在自己瞳孔中不断放大。

不！不能死！他才刚来！他还有大好的年华……

绝望如同藤蔓，疯狂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就在那莹白光芒即将触及他眉心的刹那——

【检测到宿主意识濒临崩溃，强烈求生意志符合绑定条件……】

【环境扫描……能量分析……规则解析……】

【“现代知识就是力量”系统，激活！】

一个毫无感情色彩的电子音，突兀地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许森猛地一愣。

【新手危机应对机制启动。知识库检索中……检索到适用理论：《勒夏特列原理》（化学），《人体生物电紊乱与调控假说》（医学/生物学边缘理论），《环境应激心理反应》（心理学）……】

【原理逆向应用推演……目标：干扰低阶“灵力同调”仪式……方案生成中……】

一连串他或熟悉或陌生的名词，伴随着大量他根本无法理解其原理，却被系统强行灌输、简化为“可执行步骤”的信息流，粗暴地塞进了他的大脑。

剧痛再次袭来，这次是信息过载的胀痛。

与此同时，徐依依指尖的莹白光芒，已经轻轻点在了他的额头上。

一股冰冷、霸道、带着强烈侵蚀性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入他的体内！所过之处，经脉像是被寸寸撕裂，血液仿佛要冻结，灵魂都在哀嚎。这就是……灵力？这就是她们口中的“药引”或“炉鼎”的下场？

许森眼前一黑，几乎要彻底失去意识。

但就在这一刻，脑海里系统强行灌输的那些“步骤”骤然亮起。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几乎是凭借着一种肌肉记忆般的反应，按照那些步骤行动了起来——不是调动他根本不存在的所谓“灵力”，而是竭尽全力，以一种怪异的方式，绷紧、扭曲自己某些部位的肌肉，同时按照某种特定的频率，短促而混乱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节奏！

他的身体，在徐依依那股精纯冰冷的灵力冲击下，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颤抖的幅度和频率，恰好与系统标注的某些“干扰节点”隐隐吻合。

徐依依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注入许森体内的灵力，并未像预想中那样顺畅地流转、汲取其微薄的生命精气反哺自身，反而像是撞进了一团无序的、不断自我抵消的乱流之中。运行滞涩，反馈回来的气息混乱不堪，充满了不协调的“杂音”。

这感觉，就像是一柄精心打磨的钥匙，插入了一把内部结构被胡乱破坏的锁孔，非但打不开，反而有被卡住的趋势。

这废物资质，竟连作为“基础容器”都如此不堪么？还是说……

她清冷的目光落在许森那张因痛苦而扭曲，却又隐隐透着一股怪异倔强的脸上。

仪式还在继续，那股灵力仍在许森体内横冲直撞，带来持续的、凌迟般的痛苦。但许森能感觉到，因为自己那套毫无章法的“挣扎”，这痛苦似乎……没有立刻要了他的命。系统的法子，似乎真的起了点作用？

他咬紧牙关，牙龈几乎要渗出血来，凭借着那股不肯熄灭的求生欲，死死坚持着这套怪异的“抵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那股入侵的冰冷灵力，如同潮水般退去了。

来自上方云雾中的那道目光，似乎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随即移开。

“可。”那平和而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有一个字。

笼罩在石台周围的无形压力骤然一松。

许森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瘫在冰冷的石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体内无处不在的剧痛。

活下来了……

暂时活下来了。

徐依依收回了手指，指尖的莹光已然散去。她看着石台上狼狈不堪、眼神却异常明亮的许森，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疑虑。

此子……方才那番反应，是濒死的本能挣扎，还是……

柳莺已经凑了过来，瞥了一眼许森，撇撇嘴：“师姐，看来这炉鼎品质确实低劣，连最基本的灵力引导都承受得如此艰难，怕是效用有限得紧。”

徐依依没有接话，只是淡淡吩咐道：“带他去杂役处，登记造册。日后，他便在断尘峰听用。”

“是，师姐。”柳莺应下，随即不耐烦地踢了踢石台，“喂，没死的就起来！还想躺到什么时候？”

许森艰难地用手臂支撑起身体，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抗议。他抬起头，目光越过趾高气扬的柳莺，落在了正转身欲走的徐依依那清冷孤绝的背影上。

炉鼎……

杂役……

他攥紧了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不管这是什么鬼地方，不管这些视人命如草芥的修士是什么东西，他活下来了。而且，他脑子里，多了一个似乎能用“知识”换来力量的东西。

徐依依是吧……

断尘峰……

他记住了。

在两个面无表情、穿着灰色杂役服饰的弟子的“搀扶”（更像是拖拽）下，许森踉跄着离开了这座阴森的大殿。

殿外，是迥然不同的景象。云雾缭绕，仙山缥缈，奇峰耸立，有白鹤长鸣飞过。浓郁的天地灵气扑面而来，让他这具废柴身体都感到了一丝微弱的舒畅。

但他无心欣赏这仙境美景。

脑海里，那个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

【成功在‘灵力同调’仪式中存活。奖励结算：生存点+10。】

【激活主线任务：挣脱炉鼎之身。任务描述：改变你作为他人修炼资粮的命运。任务奖励：根据完成度评定，奖励生存点及特殊知识权限。】

【激活支线任务：熟悉环境。任务描述：了解云渺宗断尘峰的基本布局与规则。任务奖励：生存点+5。】

许森被两名杂役弟子一左一右架着，行走在青石铺就的山道上，脚步虚浮，形容狼狈，引来沿途一些修士或漠然或鄙夷的目光。

他微微眯起眼，适应着外面有些刺眼的天光，也遮住了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混杂着惊悸、愤怒以及一丝疯狂计算的光芒。

现代知识就是力量系统？

勒夏特列原理？生物电紊乱？

他一个学市场营销的，差点挂科的化学和生物，竟然在这种鬼地方救了他的命？

这玄幻世界，有点意思。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感受着口腔里残余的血腥气，还有那十个听起来寒酸无比的“生存点”。

开局就是地狱难度，工具人炉鼎，废柴体质，强敌环伺。

但他偏偏，不想认命。

徐依依，云渺宗，断尘峰……

咱们，慢慢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