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从黑市逃回青云宗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晨露打湿了他的衣襟,后背的伤口在冷风里隐隐作痛,但他顾不上这些,踉跄着冲进自己的小院,反手闩上院门。
同院的三个少年还在酣睡,鼾声此起彼伏。林墨摸黑摸到自己的床榻,将怀里的线装书小心翼翼地塞进枕下,又从怀里掏出那瓶老者给的伤药。药膏呈青黑色,散发着草木与泥土混合的腥气,涂抹在伤口上时,先是一阵刺骨的凉,紧接着便涌起暖流,将痛感一点点驱散。
他躺下来,却毫无睡意。黑市的遭遇像走马灯般在脑海里轮转——黑衣人的青铜面具、沙哑的“守鼎人竟还在”、老者浑浊却洞悉一切的眼神,还有那幅被抢走的古画……每一个细节都透着诡异,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困住。
“守鼎人……”林墨低声呢喃,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爷爷临终前只说过家族是守鼎人,却从未细说这三个字背后的分量。如今看来,这身份不仅是使命,更是催命符。黑衣人、影卫、楚风……觊觎木鼎的人如同附骨之蛆,早已盯上了他。
他悄悄摸出枕下的线装书,借着从窗棂透进来的微光翻看着。书页边缘已经磨损,纸张泛黄发脆,上面是爷爷苍劲的笔迹,记载着各种草药的辨识方法、青竹村的传说,还有零星几页关于“纳灵术”的口诀。但最关键的关于守鼎人和五鼎的内容,却只有寥寥数语,像是故意被隐去了。
“爷爷,您到底还藏了多少事?”林墨摩挲着书页上爷爷的签名,眼眶有些发热。他忽然想起,爷爷的床底下有一个上了锁的木箱,小时候他问里面装着什么,爷爷总说“是些没用的旧物”,从来不让他碰。
或许,答案就在那个箱子里。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藤蔓般疯长。林墨再也躺不住了,他悄悄起身,换上一身干净的外门弟子服,将伤药和线装书贴身藏好,借着晨雾的掩护,溜出了青云宗。
下山的路比来时更难走,晨露让石阶变得湿滑,林墨几次差点摔倒。后背的伤口被牵扯得生疼,每走一步都要咬牙忍耐,但他不敢停下。他有种预感,那个木箱里的东西,或许能解开他此刻所有的困惑。
赶回青竹村时,已是午后。村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只老母鸡在路边刨食,阳光透过竹叶洒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样,却又透着一股物是人非的荒凉。
爷爷的茅草屋还在,门楣上挂着的艾草已经干枯发黑。林墨推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桌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显然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他走到爷爷的床前,蹲下身,果然在床底摸到了那个熟悉的木箱。
木箱是黑檀木做的,入手沉重,上面挂着一把黄铜锁,锁芯已经生锈。林墨从灶台上拿起一把砍柴刀,用力撬了几下,“咔哒”一声,锁开了。
箱子里铺着一层暗红色的绒布,上面放着三样东西:一个巴掌大的青铜令牌、一卷泛黄的布帛、还有一本线装的小册子,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
林墨先拿起青铜令牌,令牌正面刻着一个古朴的“鼎”字,背面是繁复的云纹,边缘刻着细密的锯齿,像是某种信物。他用指尖拂过令牌上的纹路,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心头一颤——这纹路,竟和木鼎上的符文有几分相似。
接着,他展开那卷布帛。布帛是用某种兽皮制成的,质地坚韧,上面绘制着一幅地图,标注着九州的山川河流,和他在黑市看到的古画不同,这幅地图上用朱砂圈出了五个点,分别对应着东、南、西、北、中五州,每个点旁边都画着一个小小的鼎形图案。在东州青竹村的位置,标注着一行小字:“木鼎藏于落魂崖,守鼎人林氏世代守护。”
林墨的心脏狂跳起来!这竟然是一幅五鼎的藏宝图!
他强压下激动,拿起最后那本小册子。翻开第一页,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是爷爷的亲笔。
“吾儿亲启:当你看到这封信时,爹恐怕已不在人世。林家世代为守鼎人,守护东州木鼎,镇压九州灵脉,此乃天命,亦是枷锁。百余年前,先祖辅佐大禹后人铸造五方鼎,分镇九州,以阻‘天裂’之祸。然人心不足,天道盟中野心之辈觊觎鼎力,欲夺鼎称霸,先祖率守鼎人抗争,却遭叛徒出卖,家族几近覆灭……”
林墨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指尖微微颤抖。爷爷从未提过家族还有这样一段历史,更没说过守鼎人曾与天道盟为敌。
“……爹自知时日无多,唯憾未能将守鼎人之责尽数传于你。木鼎虽能聚灵护主,却也引来了夺鼎派的觊觎。当年你爹娘并非死于意外,实是被夺鼎派所害,爹隐于青竹村,一是为守护木鼎,二是为避祸,三是为寻机复仇……”
看到这里,林墨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爹娘的死因,爷爷一直说是上山采药时失足坠崖,原来竟是被人所害!那些追杀他的影卫,那个抢夺古画的黑衣人,还有楚风背后的天道盟……全都是仇人!
“……五鼎合一可唤镇元鼎,镇元鼎现,天裂可补。然聚合五鼎需以守鼎人精血为引,此乃逆天之举,稍有不慎便会遭天谴。吾儿切记,若遇绝境,保全自身为要,莫要为虚名所累,更莫被鼎力吞噬心智……”
后面的字迹越来越潦草,显然是爷爷在病重时所写。最后一句话是:“玄阳子乃故人之后,或可信赖,但需防其野心。天道盟守鼎派尚存,寻‘风’字令者可结盟……”
玄阳子?林墨愣住。青云宗宗主,那个传说中修为深不可测的金丹境大能,竟然和爷爷认识?爷爷说“或可信赖”,却又提醒“防其野心”,显然对这位故人之后也并非完全放心。还有“风字令”,难道是守鼎派的信物?
他将小册子翻到最后,发现里面还夹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画着一个简单的符咒,旁边写着“启灵诀”三个字,下面是几句口诀,似乎是催动木鼎力量的法门。
“原来如此……”林墨合上小册子,心中百感交集。爷爷一生隐忍,背负着家族的血海深仇和守鼎的重任,却从未在他面前流露过半分,只是默默守护着他,直到临终都在为他铺路。
他将令牌、布帛和小册子小心翼翼地收好,藏进怀里。这些东西,比他的性命还重要。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就是这儿,林老头死前就住这儿。”一个粗哑的声音说道。
“搜仔细点,盟主说了,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找到木鼎的线索!”另一个声音阴冷地说。
林墨的心猛地一沉——是夺鼎派的人!他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他来不及多想,迅速将木箱放回床底,用稻草掩盖好,然后冲到后窗,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翻身跳了出去。屋后是一片茂密的竹林,枝叶交错,正好可以藏身。
他刚躲进竹林,就听到屋门被一脚踹开的声音,几个黑衣人冲了进去,正是和黑市那个黑衣人一样的打扮,脸上戴着青铜面具。
“老大,屋里没人!”
“搜!仔细搜!床底下、柜子里,别放过任何角落!”
林墨屏住呼吸,透过竹叶的缝隙往外看。为首的黑衣人身材高大,腰间挂着一把弯刀,面具上刻着一道狰狞的疤痕,显然地位比其他黑衣人要高。
“妈的,什么都没有!”一个黑衣人骂骂咧咧地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破陶罐,“这穷酸老头能有什么宝贝?”
“闭嘴!”疤面黑衣人低喝一声,“盟主说了,林老头肯定藏了东西。再搜!去后山看看,落魂崖那边不能放过!”
黑衣人应声散去,两个黑衣人朝着落魂崖的方向走去,其余的则在村子里四处搜查。
林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落魂崖是木鼎原本的藏身之处,虽然他已经将木鼎取走,但万一被他们发现石壁上的痕迹,就麻烦了。更重要的是,他现在被困在竹林里,根本无法出去。 就在这时,疤面黑衣人突然抬头,目光扫向竹林的方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谁在那里?” 林墨的心一紧,下意识地运转起《纳灵术》,将气息收敛到极致。他知道,一旦被发现,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不是这些黑衣人的对手。 疤面黑衣人一步步走向竹林,手里的弯刀缓缓抽出,刀身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林墨握紧了拳头,指尖的“木”字印记隐隐发烫,怀里的线装书也似乎有了反应,散发出微弱的暖意。他能感觉到,周围的竹子在轻轻摇曳,像是在呼应着他的气息。 就在疤面黑衣人即将踏入竹林的那一刻,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钟声,“当——当——当——” 钟声是从青云山的方向传来的,低沉而悠远,在山谷间回荡。 疤面黑衣人的脚步顿住,脸色微变。“怎么回事?青云宗的召集钟?” “老大,好像是青云宗有大事发生,召集所有弟子回去!”一个黑衣人跑过来说道。 疤面黑衣人皱起眉头,看了一眼竹林,又看了看青云山的方向,似乎在犹豫。“该死!撤!”他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留两个人盯着,其他人跟我走!” 黑衣人迅速撤离,只留下两个黑衣人在村口守着。 林墨松了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知道,刚才的钟声救了他。青云宗的召集钟只有在发生重大事件时才会敲响,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他不敢耽搁,趁着那两个黑衣人不注意,悄悄从竹林的另一侧溜了出去,朝着青云山的方向狂奔。他必须尽快赶回青云宗,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同时也要把爷爷留下的这些线索藏好。 赶回青云宗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山门口聚集了很多弟子,个个神色凝重,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外门长老周明远失踪了!” “什么?周长老可是筑基境修士,怎么会失踪?” “不止呢,据说他的住处发现了打斗的痕迹,还有血迹!” “难道是魔道中人潜入了宗门?” 林墨心里一惊。周明远是外门的管事长老,负责外门弟子的考核和日常事务,虽然为人严厉,但也没听说过有什么仇家。他的失踪,和黑市的黑衣人有关吗?还是……和楚风有关?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林师弟,你去哪了?刚才点名你不在,李执事很生气。” 林墨回头,看到楚风正站在他身后,脸上带着“关切”的笑容,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探究。 “我……我身体不舒服,去山下的药铺买了点药。”林墨找了个借口,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 “哦?师弟没事吧?”楚风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刚才召集钟响,是因为周长老失踪了。听说他失踪前,曾去过后山,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林墨心里一动。周明远去后山找东西?难道和木鼎有关? “不知道。”林墨摇摇头,“我刚回来,什么都不清楚。” “也是。”楚风笑了笑,“不过师弟还是小心点好,最近不太平。对了,我刚才在山下看到几个黑衣人,鬼鬼祟祟的,好像在打听你的消息。” 林墨的心脏猛地一跳。楚风竟然知道黑衣人在找他?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和黑衣人有勾结? “是吗?可能是认错人了吧。”林墨装作不在意地说。 “也许吧。”楚风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走吧,李执事在广场等着呢,迟到了可不好。” 林墨跟在楚风身后,走向广场。他能感觉到,楚风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他身上,像是在审视一件猎物。他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无论是楚风,还是那些黑衣人,都不会轻易放过他。 广场上,外门弟子已经集合完毕,李修远站在高台上,脸色严肃。“诸位弟子,周长老失踪一事,宗门已经派人调查,大家不必惊慌。但从今日起,加强戒备,未经允许,不得擅自离山。若发现可疑人员,立刻上报!” 弟子们齐声应是,气氛压抑。 林墨站在人群中,心里却在飞速地盘算。爷爷的信里说玄阳子“或可信赖”,但又要防其野心。现在周明远失踪,很可能与木鼎有关,他是不是应该向玄阳子坦白,寻求庇护? 可是,楚风是天道盟执事之子,而天道盟内部又分为守鼎派和夺鼎派,玄阳子到底是哪一派的?他会不会也觊觎木鼎? 还有苏璃,她潜入青云宗了吗?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林墨的脑海里,让他感到一阵迷茫。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青铜令牌,冰冷的触感让他清醒了几分。 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活下去,找到其他四鼎,完成爷爷的遗愿,为爹娘和爷爷报仇。 夜色渐深,弟子们陆续散去。林墨回到小院,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他拿出爷爷留下的小册子,借着月光再次翻看,希望能找到更多线索。 当翻到最后一页时,他突然发现,在“启灵诀”的下方,还有一行极小的字,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木鼎藏于书内,非至亲之血不能唤醒。” 林墨愣住,低头看向身边的线装书。难道……木鼎就藏在这本书里? 他颤抖着拿起线装书,翻来覆去地查看。书页还是那些书页,纸张泛黄,字迹陈旧,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至亲之血……”林墨咬了咬牙,从灶台上拿起一把小刀,划破了指尖,挤出一滴鲜血,滴在书页上。 鲜血落在纸上,并没有晕开,而是像被海绵吸收了一样,迅速渗入纸中。紧接着,线装书突然散发出柔和的绿光,书页自动翻动起来,最后停留在记载“纳灵术”的那一页。 绿光越来越亮,书页上的字迹开始扭曲、重组,最后竟形成了一个半尊鼎的虚影,悬浮在书页上方,鼎身刻满了扭曲的符文,正是他从落魂崖带回来的那半尊木鼎! 林墨惊呆了。他一直以为木鼎被他藏在了青竹村的山洞里,没想到竟然被爷爷以这种方式藏在了线装书里! 绿光渐渐散去,木鼎的虚影重新融入书页,线装书恢复了原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林墨能感觉到,书页变得沉甸甸的,里面蕴含着一股温润的木属性灵力,与他指尖的“木”字印记遥相呼应。 “爷爷……”林墨喃喃道,眼眶湿润。爷爷为了保护他和木鼎,真是煞费苦心。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屋顶上。 林墨瞬间警惕起来,握紧了怀里的线装书,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向外望去。 月光下,一个黑影正蹲在屋顶上,穿着青云宗杂役的衣服,身形纤细,像是个女子。她似乎察觉到了林墨的目光,回过头来,露出一张清丽的脸,嘴角带着一丝熟悉的冷笑。 是苏璃! 林墨又惊又喜,刚想开口,苏璃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他的院子,又指了指远处的一栋阁楼,最后做了个“危险”的口型。 林墨瞬间明白了。苏璃果然潜入了青云宗,而且她发现了危险,很可能就在那栋阁楼里。 是楚风?还是失踪的周明远?或者是……其他的夺鼎派成员? 苏璃没再多说,身形一闪,消失在夜色中。 林墨站在窗边,望着苏璃消失的方向,心里充满了疑惑和警惕。青云宗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周明远的失踪、苏璃的警示、楚风的试探……一切都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线装书,又摸了摸胸口的青铜令牌和爷爷的小册子。这些是他的依仗,也是他的枷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