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边缘的青石地砖，被清晨的露水打得湿滑。

萧辰站在这片熟悉的场地边缘，听着远处传来的呼喝与拳脚破风声，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连指尖都是冰凉的。他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那上面布满了新旧交替的茧子，是十年不间断苦修留下的印记。

可这些印记，如今看来，只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下一个，萧辰！”

高台上，负责测试的三长老声音平淡无波，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例行公事的不耐。

这声音像鞭子一样抽在萧辰背上。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带着深秋的凉意，呛得他喉咙发痒。他迈开步子，走向场地中央那块黝黑的测灵石。

周围的喧嚣似乎瞬间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黏在他身上，有毫不掩饰的轻蔑，有看好戏的戏谑，还有同辈人那种混合着优越感的怜悯。这些目光比深秋的风更刺骨。

他能感觉到族妹萧灵儿投来的担忧视线，也能听到某些压低了却依旧清晰的嗤笑。

“又是他，年年都来，年年垫底，图什么呀？”

“嘘，小声点，好歹是家主之子……”

“家主之子？哼，要不是他，我们萧家去年资源分配怎么会输给林家？摊上这么个废物少主，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萧辰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的嫩肉里。他强迫自己无视这一切，将微微颤抖的手掌，按在了那块冰凉坚硬的测灵石上。

十年了。整整十年，每一次测试，他都怀着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不太敢承认的希望。希望奇迹发生，希望这该死的石头能亮起哪怕一丝微弱的光。

体内那稀薄得可怜的气感，被他拼命催动着，涌向手臂，灌入掌心。

测灵石……毫无反应。

黝黑的石面，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将他十年苦修付出的所有汗水、所有希望，吞噬得干干净净，连一点涟漪都未曾泛起。

死寂。

先是测灵石周围死寂了一瞬，随即，更大的哄笑声浪潮般涌来。

“练体一段！哈哈哈，还是练体一段！十年了，狗都该进阶了吧？”

“真是把我们萧家的脸都丢尽了！”

“我要是他，早就自己滚出萧家，找个没人的地方了此残生了，哪还有脸年年来这里现眼！”

三长老皱了皱眉，连记录都懒得写全，只是挥了挥手，像驱赶苍蝇一样：“萧辰，练体一段，未合格。下去吧。”

那语气里的淡漠，比任何嘲讽都更让人心寒。

萧辰僵在原地，手臂还维持着按在测灵石上的姿势。血液好像在这一刻彻底冻住了，四肢百骸都透着僵硬的冰冷。耳朵里嗡嗡作响，那些恶毒的嘲笑、无奈的叹息，变得遥远而模糊。

他能看到高台上端坐的父亲，萧家家主萧战，那双曾经对他寄予厚望的虎目，此刻黯淡下去，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悲哀。父亲移开了视线，不忍再看。

这一眼，像最后一把刀子，捅穿了萧辰强撑了十年的心脏。

他慢慢地，一点点地，将手从测灵石上挪开。动作迟缓得像一个提线木偶。

转身，一步一步，离开演武场。

身后的喧嚣、测试的进程，似乎都与他无关了。世界被隔在一层透明的薄膜之外。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住处的。那间位于家族院落最偏僻角落的小屋，简陋，清冷，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熟悉的药草味混杂着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角落里堆放着废弃的炼体药材，有些甚至是他省吃俭用，父亲暗中贴补，才勉强买来的。如今，它们和垃圾无异。

十年。

三千六百多个日日夜夜。

当别的族人在享受少年意气，在谈笑风生，在稳步提升时，他在疯狂地锤炼肉身，打熬气力，浸泡药浴，试图抓住那虚无缥缈的、凝聚气旋踏入后天境界的可能。

他付出的努力，是那些所谓天才的十倍、百倍！

可结果呢？

练体一段。武道起点中的起点，耻辱的烙印。

“努力……有用吗？”他望着自己布满厚茧和伤痕的双手，声音沙哑地自问。

无人回答。

只有窗外风吹过枯枝的呜咽。

一股无法形容的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了他的口鼻，扼住了他的呼吸。眼前阵阵发黑，所有的坚持、所有的信念，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碎成齑粉。

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坚硬的铁木桌案上。

“砰！”

骨头与硬木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桌案无恙，他的手背却瞬间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可这点肉体上的疼痛，比起心死之痛，又算得了什么？

就在这极致的绝望与自我毁灭的冲动达到顶点的刹那——

【叮！检测到宿主强烈的不甘意志，符合绑定条件，“万界加点系统”正在激活……1%…50%…100%！绑定成功！】

一个冰冷、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萧辰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

幻觉？

不！那声音如此清晰，如此真实！

紧接着，他“看”到了一个散发着微弱光芒的半透明界面，悬浮在他的意识之中。界面简洁，上面有着“力量”、“敏捷”、“体质”、“精神”等基础属性，后面跟着可怜的个位数数值，以及一个显眼的“可分配属性点：0”。

系统！竟然是传说中的系统！

无数话本传说、志怪轶闻中记载的，能让人逆天改命、一步登天的无上机缘！

狂喜！

如同在无边黑暗中行走了千万年，终于见到了一线曙光！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十年屈辱，十年坚持，终于……终于感动了上苍吗？我萧辰，也有今天？！

他激动得浑身都在发抖，几乎要仰天长啸，将积压了十年的郁气一口吐出。

他屏住呼吸，用尽全部心神，去感知，去触碰那个界面，等待着命运的宣判，不，是恩赐！

短暂的寂静，仿佛系统正在扫描、评估着他这个新宿主。

然后，那个冰冷的机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铁锥，狠狠凿进萧辰的灵魂：

【扫描完毕。宿主资质判定：亘古未有之废物体质，能量利用率低于亿万分之一，无培养价值。】

【根据核心条例第7款第3项，为避免无意义资源损耗，系统将单方面解除绑定，另寻宿主。】

【解除程序启动……10%…】

界面上的光芒开始闪烁，变得不稳定，似乎下一刻就要彻底消散。

刚刚升起的狂喜，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荒谬到极点的判决彻底击碎。

希望来得如此猛烈，绝望去得如此干脆。

就像有人先给了你一颗糖，甜味刚在舌尖化开，随即便是一记狠狠的耳光，告诉你，你不配。

不——配——！

一股滔天的怒火，混合着极致的屈辱和不甘，轰然冲垮了萧辰所有的理智！

凭什么？！

凭什么我苦修十年，换来的是一句“废物”！

凭什么连这最后一丝希望，这传说中的机缘，也要如此戏弄于我，还要踩上我一脚，说我连被它利用的资格都没有？！

我命由我——

一股从未有过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凶悍与决绝，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

“滚！！！”

萧辰双目瞬间赤红如血，额角青筋暴凸，喉咙里迸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

他没有去哀求，没有去挽留那即将离他而去的“金手指”。

他做出了一个让任何正常人看来都无比疯狂，自寻死路的举动——

凝聚起全身残存的所有气力，那练体一段微薄得可怜的力量，毫不犹豫，一拳朝着自己的腹部，朝着武者最核心、最脆弱的丹田气海，悍然轰下！

“我命由我——”

他嘶声咆哮，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与碎掉的骨头！

“何须系统！！！”

“噗——”

沉重的闷响在寂静的小屋内格外清晰。

一股钻心刺骨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眼前猛地一黑，几乎让他当场昏死过去。鲜血无法抑制地从嘴角溢出，染红了他破旧的衣襟。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本就孱弱不堪的丹田，在这一拳之下，如同一个被砸碎的破瓦罐，彻底崩裂开来！

【警告！宿主生命体征急剧下降！解除程序加速……80%…】

脑海中的系统界面疯狂闪烁，提示音带着一丝急促。

萧辰却笑了。

染血的嘴角咧开一个疯狂而惨烈的弧度。

值了！

就算死，老子也是站着死！不是被你这狗屁系统判定为“无价值”而抛弃的死狗！

他感受着生机的快速流逝，意识开始模糊，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然而，就在那一片破碎的丹田废墟之中，在那无尽的黑暗与死寂即将彻底吞噬他之前。

一点微光。

一点仿佛源自太古洪荒之初，混沌未开时的微光，悄然亮起。

它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他丹田最深处，从那破碎的瓦砾之下，自行滋生。

微弱，却无比坚韧。

带着一丝苍凉、古老、至高无上的气息。

紧接着，一缕细若游丝，却凝练纯粹到无法形容的混沌色真气，如同初生的幼龙，在那破碎的丹田中，极其缓慢地，蜿蜒流转开来。

它所过之处，那狂暴的、足以致命的丹田伤势，其破坏力竟被这股微弱的气流悄然抚平、吸纳了一部分，流逝的生机，似乎……减缓了那么一丝。

与此同时，脑海中那急促的系统提示音，戛然而止。

【……检测到未知高维能量介入……规则冲突……系统逻辑错误……重新评估……】

冰冷的机械音，头一次带上了某种混乱和……惊疑不定的意味。

那闪烁的界面，凝固在了【解除程序99%】的位置。

混沌色的真气，依旧在缓缓流转，无声无息。

萧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气息微弱，眼神却死死盯着意识中那僵住的系统界面和体内那缕新生的神秘气流。

他的拳头，在一片血污中，再次死死攥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