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南越是山岭交错的贫瘠之地,那北越便是江川缭绕的富庶之地,而且不同于南越各族百姓的奇装异服,北越各地的百姓无论是穿着还是语言,基本与中原无异。
会稽郡,在汉朝十三州规划上属于扬州,而会稽郡的治所山阴县,便是旧时越国的都城。
至于山阴二字的来源倒也简单,因为此地坐落在会稽山以北,而山北水南谓之阴,顾名曰山阴。
山阴作为北越首府,是整个越地最为繁华的存在,举目望去,房屋鳞次栉比,衣着绫罗绸缎,往来车马川流不息,宾客旅人络绎不绝,当得上一幅欣欣向荣的景象。
随着南越之地的不断开拓,越地实际掌控的领地不断变大,对于越人的机遇自然也就跟着多了起来。上至从官士族填补空缺与巨贾拓展贸易,下至平民百姓移居开垦,皆是有着数不尽的利好。常言道“南越苦三年,腰揣万贯钱”的说法便是这么来得。
越地百姓丰衣足食,自然就对几代经营越地的李炎一家敬仰无比。
越侯李炎调兵北上,李旦跟去之前,却是需要先回山阴安排妥当。
李旦率着百余辆马车,马车后面皆是载满了南越的各种特产,本着物以稀为贵,只需等山阴的商贾花钱收去,再经周转贩卖到中原各地,便能赚许多的银子。
李旦独自骑马走在前头,寒月却是不见了踪影,看着街道边高呼“小侯爷顺意”的越地百姓,李旦微笑着招手示意,引来更多欢叫。
到了府衙门前,便能看见排满的各郡县官员,皆是有要事上报请示。
李旦见状也来不及休息,迅速招呼手下几声,独自朝着堂中走去。
入了中堂,李旦坐到案前,头顶挂着“两越一心”的牌匾,屁股还没坐热乎,便见一袭白衣的寒月抱着一摞卷宗走了过来。
换去黑衣的寒月,便是面纱也换成了白色,看着她那婀娜多姿的身段,李旦忍不住心里赞叹一番。
素手研磨,红袖添香,寒月跪在李旦身侧,递过笔,对着李旦轻轻挑了跳那双月牙般的眉毛。
李旦微微一笑,接过笔,对着前面的小吏点了点头,朗声道:“开始吧!”
小吏听到李旦吩咐,赶忙朗声喝道:“传!”
一声言罢,排队的官员开始依次入堂拜会李旦。
“闽越戈里部叛乱,伤及人命一百七十,闽越族长有意袒护,请小侯爷示下。”一名官员作揖请示道。
“有法可依,便依法办事!如若闽越族长不从,则尽召郡兵围剿。”说罢李旦挥了挥手,官员退了出去,
“扬越族长之子与东瓯族长之女联姻,需侯爷捧场。”后进一人礼道。
“国难当头,家父自然顾全不上。这样吧,传我口令,加赠羊脂白玉吊坠一对,田黄玉镯一对,届时责令郡守亲自到场庆贺,想来说明眼下时局,不至于寒了二位族长的心思。”说罢李旦挥了挥手,官员退了出去。
“常记商铺通往九真郡的商队被山中蛮越截杀,损失惨重。”又进一名官员询问道。
李旦皱眉,沉声道:“鼓励北越商贾到南越经商乃是大事,不能因此打击到商贾们的信心。那么这样,常记损失由侯府两倍补偿,同时安抚常记,请常老板务必再派商队前往九真郡,只是此次出动州军的一营兵马护送,待到护送完成,便直接引周遭郡兵协助攻灭案犯,如若案犯藏匿深山不出,准用火攻。”说罢李旦点头示意,官员退了出去。
“闽越之地多山,横行不从者众多,冶县作为闽越重镇,去年被侯爷责令修缮加固城防。眼下初批拨款用尽,需侯府速速加拨银两。”进来一名肥硕些的官员礼道。
“苏氏看中闽越的矿石生意,所以把冶县修缮的银款承接了过去,若是眼下缺银两,便可与内务府同去讨要,直接以报上我的名号即可。”李旦挥了挥手。
“喏!”官员行礼,急步退下。
寒月微微皱眉,拽了拽李旦的袖子,赶忙在他手心比划了两下。
“慢!”李旦大喝一声,把刚要出门的官员吓了一跳,赶忙回身来到李旦面前,躬身行礼。
李旦掐指一算,冷声道:“上次苏氏捐献的白银足足有十五万两,按照冶县官府的提报的用需,用到今年年中是足够的,眼下怎么提前两月?”
胖官员颤颤巍巍,不敢答话。
“查明缘由,若是合情合理,便按我方才说的去领银子,若是其中有人挪用,那就别怪李旦这个做晚辈的心狠手辣,退下吧。”李旦沉声道。
“喏!”胖官员擦了擦汗,赶忙逃了出去。
随后李旦将府外排队官员申报的事情一一处理完毕,又将各郡承报的奏章逐一批复,带到全部批复完成,外面以是深夜。
李旦微微有些疲惫,深深呼了口气,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寒月招手示意,先让一旁候着的小吏们便将批复的奏章搬走,复又挪步来到李旦身后,微微躬着身子帮他按摩起来。
“我爹让我这般事必躬亲,本意是想让我树立威望,可我总觉得适得其反了,毕竟各郡官员皆有主见,眼下让我这么横插一脚,心生怨念先不说,搞不好还会弄得越地官场成了至清无鱼的池子。”李旦叹气道。
寒月摇了摇头,突然意识到他看不见,哂笑道:“我倒觉得没这么复杂,侯爷不过知你善于处理政务,而且眼神记性又好,便故意让你能者多劳罢了。”
李旦嘴角微微翘起,突然问道:“咱们什么时候走?”
“听你的。”寒月柔声道。
李旦闻言跳起身来,上下打量一番寒月,打趣道:“我想现在就走,只是你这刚换上的衣服,怕是要再换回去了。”
寒月嗔了李旦一眼,微微点了点头,随即转身朝着后堂走去,想来真的换衣服去了。
······
李旦寒月二人长途跋涉赶到义阳县城,此时李炎所率的五万越军便驻扎这这里。
入了军营,寒月遁去了踪影,留下李旦独自一人走进了军帐。
众将正围绕在李炎身边观看着案桌上地图,此时瞧见李旦走了进来,纷纷起身行礼道:“拜见世子殿下!”
李旦抱拳一一回礼,来到父亲跟作揖道:“父亲,我来了。”
李炎摆手示意李旦站在自己身侧,复又对着帐内诸将说道:“西部战线的秦汉联军依仗人多势众,已将我楚国军队压制回了方城以南,好在有方城天险,怕他们短时间内也没什么办法继续推进。所以眼下我等需要提防的大敌,便是可能自北向南进犯楚国吴地的上官儁。”
李炎左手边的一位铠甲将军,正是追随李炎多年的鸣鸿,上前朗声道:“北部的方城与东部的义阳三关同为楚地命门,既然西线楚军已将敌人拖在了方城以北,那我们只需率大军进军淮河以北,突袭东汉腹地,想必东汉必然要集结重兵防守,也算为西线楚军减轻压力。”
兵法有云“守城必攻”,听鸣鸿分析的合理,众将纷纷点头呼应。
李炎微微皱眉,沉声道:“东汉的镇南公上官儁乃是当世名将,怕是不会让我们轻易得逞,我等万万不可大意轻敌。”
鸣鸿不以为意,挑眉一笑道:“他是名将,越侯你就不是了吗?”
众将闻言哈哈大笑,一时间恭维声不断。
“报!”传令兵突然跑了进来,跪倒在李炎面前,惨声道,“上官儁引兵南渡与吴侯交战,吴侯不敌,退守吴县!”
“吴侯竟然败了!”众人满脸不敢置信,吴侯以能征善战闻名,竟是首战便败给了东汉的镇南公上官儁,上官儁,果然名不虚传!
传令兵点了点头,赶忙继续说道:“眼下上官儁亲帅五万大军,顺着吴唐边境向南进军,目标,目标好像是我们这边,怕是义阳三关!”说罢传令兵再次抱拳行礼,退身出去。
“这上官儁是不是疯了?竟然敢孤军深入楚国腹地!先不说三关天险易守难攻,他就不怕被我们吴越唐三地的军队夹击吗?”鸣鸿不可思议道。
李炎点了点头,捋着胡子纳闷道:“此事确有蹊跷,上官儁用兵如神,是不是义阳三关扔不好说。不过我等不可不防,大部即刻率军前往九里关驻防,同事安排营中探马各路齐出,盯紧了上官儁的一举一动,若发现异常,第一时间来报!”
“喏!”众将领命。
······
义阳三关位于义阳县南边,是楚国在桐柏山与大别山交界处修的三座关隘的总称,专门用来防卫楚地东边进犯的敌人,从东往西依次是九里关、武胜关与平靖关。古时候楚国东边的敌人便是吴越二国,所以这义阳三关可以说是为了防卫吴越所建立的,而眼下五侯柱国,吴越尽归楚国,这义阳三关的作用便成了护卫楚国国都襄阳的一座屏障。
李炎站在九里关的城墙之上,眺望着远方,心情有些沉重。李炎翻来覆去也想不明白,上官儁为何敢于孤军深入?难道是因为上官儁贪功冒进?答案显然不是,若真是这样,那上官儁也不会被人称之为当世名将了。
几日过后,旌旗遮天蔽日,万马齐喑,上官儁率领大军浩浩荡荡的出现在了视野之中,果然是直奔义阳三关而来!
难道上官儁真的不怕吴唐的军队夹击?或是上官儁知道吴唐并不会夹击他?想到吴唐不会夹击上官儁,李炎突然联想到了几种可能,尤其想到那最坏的一种,便是吴唐投降了东汉。
李炎越想越不放心,赶忙唤来鸣鸿,沉声询问道:“上官儁孤军深入,吴唐二侯可有应对的动作?”
鸣鸿高兴道:“我已安排探马联络唐侯与吴侯,二侯皆是应诺调兵包抄上官儁,只待他们大军到来,我们便从九里关出兵与之三面夹击,定能把上官儁打个全军覆没!”
李炎微微松了口气,只是心中的疑虑仍是没有解开,并不能像鸣鸿一般高兴起来。
第一日,汉军安营下寨,越军出兵袭扰未果,之后相安无事。
第二日,汉军试探性的攻了次城,付出了一些损伤之后便退会营中,没有了进一步的动作。
第三日,唐吴两地援兵赶到,分别驻扎在汉军左右两侧。
见到援兵抵达,九里关内的将士欢呼雀跃,仿佛眼前的汉军成了待宰的羔羊,将会化作一个个众人升迁的战功。
“越侯,末将请战!”一名将军吼道。
“末将请战!”
“末将请战!”
李炎看着一个个雀雀欲试的手下,沉声道:“既然战机已在眼前,我们也不能畏手畏脚,昌霸!”
“末将在!”名为昌霸的魁梧大汉抱拳上前。
“命你部为先锋,直接攻击上官儁本阵。”李炎命令道。
“喏!”昌霸领命转身,朝着帐外走去。
“等等!”李炎喝住昌霸。
昌霸转身,抱拳疑惑道:“侯爷还有何吩咐?”
李炎沉思小会,朗声道:“虽是首阵,却也要做好随时撤退的准备,只要金声一起,便要即刻退回关中,万万不可恋战!”
昌霸略一迟疑,不解越侯何意,只见越侯表情肃穆,知道不是玩笑话,于是抱拳领命,大步退了出去。
众将俱都不解越侯何意,卜一琢磨,鸣鸿率先反应过来,带着大家的心声试探道:“侯爷你是担心······”
李炎点了点头,对着鸣鸿吩咐道:“派人站在高处,盯紧了吴唐两军的动向,一刻都不许放过!”
“喏!”鸣鸿领命。
······
汉军帐中,站着一位身形文雅的中年将军,正是东汉的镇南公上官儁,此时陪在他身边的,是他的副将王忠。
上官家乃是传承自前汉的望族,在朝中为官者不知有多少,而上官儁虽是旁支庶出,却硬是凭着本事一路晋升,还先后平定了兖豫二州,也就是说东汉的半壁江山是由他率军打下的。因此,上官儁凭借着彪炳战功被汉始帝封公,号曰镇南公,常年驻守广陵,防备楚国的吴地。
“将军,此事真的会如此顺利吗?”上官儁身旁的副将王忠忧虑道。
上官儁微微一笑,安慰道:“富贵险中求,凡事总有万一,人事已尽,便听天命吧。”
王忠一脸苦笑,还是不放心道:“眼下我们这数万将士孤军深入,万一对方是诈降,怕是要落得个全军覆没。只是真要战死沙场我王忠倒也不怕,可将军你不一样,你可不能跟我们死在这里,便不说大汉需要你来匡扶,家中小姐也不能没人照顾。”
上官儁轻轻打了王忠一拳,笑骂道:“大家俱是爹妈生的,哪有你能死我不能死的道理?我上官儁当然也能死得。”
王忠苦笑道:“别说了将军,听着不吉利。”
上官儁哈哈一笑,豪气道:“两军对垒,盼生者死,必死者生!只要破了这眼前的三关,楚国大半疆域将复归我大汉,匡扶天下恢复正统指日可待,还有什么不能赌的?再说了,毕竟是他们的口谕,不会有差池的。”
“但愿如此吧。”王忠叹了口气,让到了一边。
······
“杀!”越军大将昌霸,率先带领骑兵发起冲锋,朝着汉军中阵冲去。
“顶!”汉军军官一声大喝,军阵中的步兵纷纷架起长枪斜指,静静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敌军。
“吁!”马声嘶鸣,为首的百余骑重甲骑兵已经冲入汉军军阵,骑兵持槊横扫,开始收割着一名又一名的汉军士兵。
汉军不甘示弱,在什长的指挥下不停围攻着深陷军阵的越军骑兵。没有了速度优势的越军骑兵,在周遭敌军不停围攻下铠甲不堪重负,瞬间有几人被刺下马去,随后众多汉军围上,怕是凶多吉少。
千军万马之中,普通丙境丁境的觉者并不能发挥什么作用,而更为强大的乙境与甲境觉者不同,需要有专人应对,否则任由他们发挥之下,定然会给敌人造成巨大的损失。
硝烟密码,尸体横陈,越汉士兵打的难舍难分,军中觉者不再沉寂,交手之间便连空气中的元气也浓厚了起来。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战了许久,不见后方吴军与唐军的动作,李炎心中焦躁,只能一次又一次的派人催促。
十数次催促之下,吴唐的军队终于动了起来,同时朝着汉军的方向进军。
九里关上的李炎表情更加沉重,紧紧的盯着了两部援军的一举一动,心中忍不住祈祷,祈祷两地兵马没有投敌。
两百步!九里关上的将领们提起了嗓子眼,目不转睛的看着战场。
一百五十步!这是弓箭的最大射程,众人纷纷睁大了眼睛,期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一百步!汉军竟然没有放箭!众将议论纷纷,李炎的心情也是沉入了谷底。
五十步!汉军的后阵不知为何慌乱起来,观看的众将复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交兵!吴唐将士与汉军拼杀到了一起,九里关上欢呼一片。
李炎稍作迟疑,命令道:“除鸣鸿部驻守关内,其余全军随我突击!”
“喏!”众将应声,朝着城楼下跑去。
李炎看了眼一直静静跟在身边的李旦,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随你鸣鸿叔守在这里。”
“我要与父亲并肩作战!”李旦抱拳请命道。
“莫要忘了什么才是正事,守关!”说罢李炎甩袍下楼。
······
汉军大乱,帅帐之中,仍是只有上官儁与王忠二人。
“将军!他们果然是用了计的,唉!”王忠哭丧着脸道。
上官儁仍是面色从容,哂笑道:“如此看来,还是大汉赢了。”
“赢了?我们五万儿郎怕是要全军覆没了!”王忠悲痛道。
上官儁摇了摇头,自嘲道:“没有我,对陛下很重要。”
“将军的意思,难道是陛下在设计害你?”王忠不敢置信道。
上官儁目光看向远方,冷笑道:“也许是陛下吧,只是没想到他们也会骗我,当真是人心隔肚皮啊,”
“将军,我们突围出去!王忠誓死保护将军周全!”王忠狠声道,说罢上前便要拉上官儁。
上官儁身形微震,青光闪烁,将王忠震退到了一边。
“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王忠见上官儁不想走,焦急万分。
上官儁叹了口气道:“我不死,你们哪能突围出去?”
“只要将军想逃,凭借我们五万大军掩护,不信他们有本事能够全部拦下!”王忠继续劝道。
上官儁呵呵一笑,不屑道:“为将者哪有抛弃士兵的道理。”说罢上官儁深深看了眼王忠,大喝道,“王忠听令!”
“末将在!”王忠咬牙站到上官儁前面抱拳行礼。
“本将军令你率领全军即刻向北突围,不得有误!”上官儁大声命令道。
“将军!”王忠听出上官儁的意思,还想再劝。
“时不我待,速速依令行事!”说罢上官儁拍了拍王忠的肩膀,真诚道,“这些年谢谢你了,儿郎们的性命便托付于你了,对了,还有我那家中的女儿,你要有能力也稍微帮衬着些,千万莫要让本将军失望。”
“将军!”王忠泣不成声。
“王忠,谢谢。”
······
三面夹击之下,汉军终于开始溃退,李炎一马当先,带着越军横冲直撞,收割着一个又一个汉军士兵的生命。
兵败如山倒,从早上战到黄昏,九里关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除去突围的一部汉军,仅存的几百人马已经被楚国军队团团困住。
“上官儁在否?”李炎气沉丹田,朗声问道。
上官儁摒退护卫的众人,上前一步,微笑道:“我便是上官儁。”
“为何?”李炎忍不住问道。
“为何?”上官儁卜一沉思,继续笑道,“也许为了成为一名合格的棋子吧。”
“束手就擒,楚国决计不会为难于你。”李炎软声劝道。
“大汉可没有投降的将军。”上官儁笑着决绝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