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飞快的过着,李旦仍是在家中无所事事,只有越侯需要的时候,才会带他去璇玑殿里转转。
李夕去了凌波殿,也不知道顺利与否,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了。
每每想到朝夕相处的李夕不在身边,李旦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异样,可能这就是妹妹以前说过的思念之情吧。
五侯柱国的根本之一,便是五侯虽然在领地内都有住所,家眷却必须安置在楚都襄阳,其中意义不言自明。
李旦的父亲李炎,一般来说每月有半数时间会在楚都襄阳,其余时间则是在越地的办事,尤其近来向南越拓荒的进展顺利,在襄阳家中的日子更是少了许多。
父亲难得回来一次,从妻子那里得知眼下见不到女儿,心里难过的很,此时正与李旦一起,父子两人并肩端坐在院内的石阶上,一样的托着腮,一样的目光空洞,嘴中各含一根蒲草,眺望远方。
“哎,回家看不到我那宝贝女儿,心里怎么这么难受,下次再见估摸又得一个月了。”李炎郁闷道。
“不是还有我吗?我可是你儿子。”李旦笑道。
“你?你这小子一点都不随我,倒是有点像以前的你娘,无趣的很。”李炎撇嘴道。
“哦?现在我老了,孩子都给你们老李家生了两个,嫌弃我啦?”身后突然传来有些慵懒的声音,犹如晴天霹雳,惊的李炎浑身鸡皮疙瘩,一动不敢动。
李夫人端着托盘,上面除了茶水还有吃食,丫鬟们在前面铺了张桌子,接过托盘将桌上摆满,行礼让到了一边。
“灵儿你别误会,我那是爱称,我最喜欢你那高冷的样子了。”李炎赶忙起身,把位子让给了妻子,一脸讨好的陪在身边。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给你好脸了,便不喜欢了呗?”李夫人脸色不善,坐到了李旦身边。
“灵儿,我没那个意思。”李炎脸色哭丧了起来。
李夫人哼了一声,将李旦嘴里的蒲草扯下扔到一边,李炎见状也赶忙吐了出去,一脸无辜的站在一边。
“你这孩子,蒲草有什么嚼头?也不是你是马儿还是兔子。”李夫人气道。
“就是,缺你吃缺你喝了!”李炎跟声训斥李旦,惹来的妻子冷冽的目光。
李旦皱眉想了想,笑道:“不知为何,每次闻着草香,心里总感觉有些紧紧的,好似有什么东西要出来,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种感觉让我有些迷恋,含到嘴里,心里能好过一些。”李炎听到儿子的话语,忍不住点了点头,却被面前的妻子看见。
“怪事。”李夫人白了李炎一眼,不在计较此事,反而问道:“儿子今年成冠了,趁着夕儿不在身边聒噪,说说你是怎么打算的?”
“我?”李炎挠了挠头皮,试探道,“要不让旦儿跟着我去南越?虽是条件艰苦了些,倒也自在,不是觉者也不打紧。”
“然后呢?”李夫人面色不善到。
“然后?然后······”李炎无语,想来是没有想过。
李炎不为儿子着想?当然不是。自从觉者的出现,对掌权者来说既是手段,也是挑战。便说前朝大汉,就是因为皇族之中无一觉者,导致不能服众,最终被当今大秦的司徒家推翻。
由于觉者能力远超于常人,所以各国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只要是从政从军,无论修为高低,必须要是觉者。
李炎此时答不妻子的问话,其实也是苦思不得其解罢了,总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去当平民吧?李炎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李旦最麻烦的一点不是他没有觉醒,恰恰相反他早就觉醒成了觉者,这是李炎夫妻亲眼见过的。麻烦的便是当下李旦证明不了自己是觉者,除开觉醒时的金光大盛,再也没能召唤命格出来过,无论李炎给弄来怎样的名贵的草药,也如牛嚼牡丹般石沉大海。
有时候李炎都怀疑自己以前是不是看错了,其实儿子根本就没有觉醒?只是每次问及,李旦皆是坚持说自己已经觉醒,命格旁人看不到罢了。
“再不行就随我从军吧,校尉之下可以是凡人,也算有个立身的行当。亦或者多置办点产业让你打点,做个富商也不错,富商地位虽然低了些,但银子多了日子也好过,不寒颤。旦儿,你也可以说说自己的想法,为父能做到的定然帮你实现!”李炎看着李旦认真说道。
“爹,娘,李旦从小到大可曾骗过你们?”李旦看着父母真诚道。
李炎摇了摇头,李夫人则是一把将李旦揽进怀里,心情难过道:“自己的孩儿,娘亲自己知道,只是不知你父亲做了什么孽,让你受了这种委屈。”
李炎张口无语,看向妻子却被她狠狠瞪了回来,忍不住伸手指了指自己,又忿忿的甩了下去,好家伙,儿子不能觉醒竟是因为自己作孽。
李旦从娘亲的怀里爬起,笑道:“儿子只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将来要带领越地的子民们过上好日子,别的未曾想过。”
李炎见儿子看向自己的眼光真诚,忍不住眼眶发烫,赶忙转过身去,不停的咳嗽。
此时走近一个丫鬟,行礼说道:“老爷夫人,公主来了。”
“公主?”李夫人吸了下鼻子,擦了下眼角,赶忙吩咐道,“快快引进来,还有翠儿环儿,再换些新茶过来,对了,顺便把老爷从南越带回来的点心一并取来,手脚快些。”
丫鬟们应是,纷纷忙碌了起来。
不会的功夫,便走来一位如轻云闭月般漂亮女子,身着白色莲群,轻纱环绕,明眸皓齿,皎颜清丽,正是当今楚国的公主芈渔。
“姨娘,姨夫。”芈渔行礼,转而看向李旦,红着脸唤了一声,“旦儿······弟弟。”
“好,好,有些日子姨娘没见你了,可得好好叙叙。”李夫人上前拉住芈渔的小手,开心的不得了。
李炎点了点头,与儿子一起迎上前去,热络道:“渔儿来的这么巧,姨夫前脚刚进家门,你这就来拜访了,就这么想见······”
“芈渔来找旦儿弟弟的,想要同去一趟生尘殿。”芈渔礼貌回道,把李炎的半截话堵回口中,只见他满脸凄凉。
“生尘殿?外殿还是内殿?这外殿可是求取姻缘的地方,你跟旦儿······”李夫人疑惑道。
“哎,哪里的话,人家渔儿想去哪,是她的自由,你就别跟着瞎操心了!”李炎不顾旁人目光,一把揽过妻子,转而对着李旦喝到,“李旦听令!为父命令你,照顾好你的芈渔姐姐,违令者斩!”说道斩字,李炎重重一声,把在场的众人吓了一跳。
李旦挠了挠头,看了一眼面前美目涟涟的芈渔,笑道:“渔儿姐想去哪,李旦都会陪的。”
芈渔满脸羞喜,雀跃的看向姨夫姨母。
“咳!现在家中无事,出去玩吧!额,注意安全。”李炎知会一声,便要揽着妻子离开。
“这么急?渔儿刚来都还没坐下来吃口点心呢?”李夫人见丈夫揽着自己急急忙忙要走,赶忙出声提醒。
“吃什么点心!”李炎低声呵斥,揽着妻子闪进了前面的拐角,偷偷瞧着院内并肩离去的两人,李炎对着妻子嘿嘿笑道,“其实就算旦儿不能成为觉者,也有个好身份。”
“好身份?什么好身份?”李夫人不解道。
“哎,你这生了孩子之后怎么变笨了啊!常言道一孕傻三年,你这可都十六年了!”李炎笑道。
李夫人撅嘴不悦,哼声道:“你的意思是······”
“对!当驸马呀!芈渔这丫头可不得了,跟我的宝贝女儿一样有天分,也是人形命格,同样修到了第二段碑文,配咱儿子,不吃亏。”李炎得意道。
“什么不吃亏!当娘的这么说也许对不起旦子,但我总感觉旦儿配不上渔儿丫头。”李夫人忐忑道。
“胡说!当年别人也都觉得我们边越李氏哪能配的上大楚的郡主,还不是给我娶到到家里,老老实实给我生了两个孩子!”李炎一脸得意道,“只要为了儿子幸福,我便也不要这脸了,软硬兼施逼你堂哥一把!”
李夫人点了点头,继而反应过来李炎说得难听,使劲拧了他一下,笑骂道:“看给你能的!”
李炎佯装抽了口冷气,只是妻子哪里舍得真的使劲,转而一把抄起她的腿弯,低头亲了一口,任她如何踢腾,大笑着朝里屋走去。
李旦芈渔并肩走在繁华的楚都大街上,频频引人侧目。虽然芈渔作为公主的身份鲜有人知,可作为一名极为漂亮的女子,所过之处遇见的男子,人人不忘回首多看她几眼。
“旦哥哥,你怎么不理我啊。”芈渔轻声搭话道。
“瞎说什么呢,你可是我堂姐。”李旦轻笑道。
“先前我们说好了的,你救了我,没人的时候你便是我的旦哥哥。”芈渔美目涟涟一望,转而呡着嘴唇嘟哝道,“不过才大你三个月,恰逢夸了年,不要说得我很老一样嘛。”
李旦耸了耸肩,突然看到眼前一幕,眼神黯淡了下去。
街边搭了个台子,台上的姑娘唱着小曲,声音婉转清扬,是楚地的特色。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
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台上的姑娘唱着,台下围绕的人们听着,时不时的两声叫好,显得十分热闹。
“旦哥哥,我们也上前听听吧。”芈渔雀跃道。
李旦点了点头,与芈渔一起走到人群外围,只是心思却全在一只窜来窜去的小小身影上面。
“你等我一下。”李旦对着芈渔轻声说了一句,便闪身朝着那个“逃”离人群的身影追去。
小小身影是一个姑娘,约莫比李旦还要小上几岁,看那打满补丁的穿着,想来生活十分贫苦。此时她跑进一个窄巷里面,兴高采烈的掂了掂手中几个钱袋,一脸得意。
“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再做这种事了吗?”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小姑娘一跳,赶忙回首望去,却见李旦走了过来。
“傻蛋儿!你怎么来了?”小姑娘欢喜道。
“现在是我问你,你不是答应过我要好好过日子的吗?怎么又干起这种鸡鸣狗盗的事情来?”李旦继续问道。
“我,我是答应过你了。”小姑娘呡了呡嘴唇,眼泪淌了出来,哽咽道,“虽然我是答应你了,但是邻家的伯伯阿姨们日子都过不下去了,我也没办法嘛!”
“雀儿你别哭,有事好好说,上次我不是给你许多银钱了吗?”李旦心想难道是自己语气太重了?挠了挠头上前安慰,递过去一张手帕,想起上次做了一回散财童子,回家没少受娘亲跟妹妹的猜疑,她们至今还当自己吃喝嫖赌用去了。
“傻蛋你是好人,可这楚国的达官贵人又不都跟你一样,邻家伯伯的儿子被陈侯家的下人给打死了,连下葬的银钱都筹不出来。”雀儿抹着眼泪哭的伤心,接过手帕胡乱擦拭起来。
“旦······弟,出什么事情了吗?”芈渔追来,皱眉看了眼蹲在地上安慰小姑娘的李旦,不知发生了什么。 李旦对着芈渔点了点头,便又回身对着雀儿好生安慰一番,她才啜着声缓缓讲出了原委。 原来雀儿住在襄阳城的五里坊,说通俗点就是贫民窟,聚集的多是些北边逃散而来的难民,有本事的还能出去做些事情,没本事的便只能在坊里等死,是寻常人都不愿意去的地方。这不,雀儿邻居伯伯家的儿子给城里一间铺子做帮工,也不知犯了什么错,便被活生生打死了,因为后台是陈侯亲属,便是连补偿也没拿到一个,眼神老伯连给儿子下葬的钱都没有,说不出的凄苦。 雀儿虽然是个孤儿,别看她小小年纪,却是城中偷儿的惯犯。先前李旦资助了她不少的银子,本是想她洗心革面过上好日子,谁知她又重操旧业,所以李旦才一时间没忍住追了过来。 芈渔轻轻点了点头,皱眉道:“自古刑不上大夫,若真是陈侯亲属所为,那也没有什么办法,只是不赔银钱却是不可能,陈侯不差那点银子,怕是有人欺压百姓赚走了银子。” “没有办法?”李旦皱眉,没在多说什么,让雀儿引着自己向前入了五里坊,身后芈渔欲言又止,只能跟了上去。 蓬门荜户,衣衫褴褛,举目望去皆是疮痍,这边是五里坊,这边是楚都的贫民窟! 李旦心中发紧,却也不明白这是何种心境,对着身旁的芈渔说道:“楚国不止有辞曲,也有地狱,父亲早早教过我的。” “我会让楚国好起来的。”芈渔看着那一张张干瘪的面庞,与坊外的歌舞升平如若隔世,不由自主的呡紧了嘴唇。 李旦微微一笑,看了一眼芈渔,柔声道:“我永远信你。” 听着李旦的言语,芈渔心中像花儿一般散开,赶忙往前两步,与他之间的距离紧了一些。 随着雀儿来到老伯门前,腐烂的臭味让芈渔差点吐了出来,看着老伯麻木的表情和身前盖着的草席,不言自明。 李旦掏遍了身上没有掏出银子,想起自从先前那事起,娘亲便下了通牒,不说实话便不再给自己小钱用,自己没有解释,便也就一直是个“穷光蛋”,只能求助着看向芈渔。 芈渔作为大楚的公主,吃穿用度不愁,更是用不上银钱,来回摸了三两下,一脸尴尬的看着李旦。 两人皆是没钱,杵在原地,好在李旦又上下打量了一圈芈渔,不顾姑娘羞赧,便上手“拆”了起来,不一会便是一地的珠宝首饰和微微嗔怒的芈渔姑娘。 “她的东西想来都是极好的,换钱时候多张个心眼,莫要被人骗了。”李旦嘱咐雀儿,复又对着老伯说道,“楚国有律法,律法顶上还有道与德!我会帮你讨个说法,没有楚人可以枉死,便是楚人干的的也不行!” 李旦起身离去,芈渔陪在身边,留下后面泪流满面的雀儿,与不断磕头的老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