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所有的战争都不是一贯的胜利者才能活下来,而是最终活下来的才是真正的胜利者。此刻,鹞顶峰的半山腰萦绕着天鹅绒般的温柔薄雾,滑进瞳孔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春风和煦。但世人哪里知道,就在半柱香之前,方圆百里的郁郁峰峦还被血乌色妖云重重缠绞,大有吞天噬地的滔孽气魄,因为这里刚刚落幕一场似乎可以碾碎日月星辰、又似乎只是蝴蝶轻轻翩动了一下翅膀的、怪异的灵界鏖战。
失败者是一位借助困龙的灵力修炼了两万五千余年的妖人,上神级,挥手间便可再现一个山河锦绣的大千世界,论本事孙悟空遇见他也得去请如来佛祖。但这位大神却被逼得亲手揭开自己的天灵盖,乖乖奉上灵力无限的妖丹,而后连叹息哀婉的表情都不敢流露半分,摇身化作一只麻雀傀儡,扑愣着丑陋的秃翅跟在新主人身后。他的坐骑更惨,这条吞吃过数万纯毛黑牲的独角困龙硬是活生生用利爪撕开自己的胸膛,掏出鲜血淋淋冒着热气的龙肝,并且学着人类的动作,在肉眼能看到的生命流逝中滑稽笨拙地用一只钨铁平底锅煎了煎,而后才轰然惨死,坠落于黑浪滔天的深涧之中,只荡起了几朵幸灾乐祸的浪花。
胜利者是一位身着淡蓝色锦衣的青年和一只萌态可掬的小狐狸崽儿,青年长得醒目亮眼、瞬间吸睛,这种帅气一下就能把人震住,搭眼一看,就是个养眼的凡人。小狐狸崽儿体重不足二斤,满身的绒毛还散发着乳汁味儿,它生得超级可爱,大眼睛、圆脸蛋儿、见到煎熟龙肝的刹那,它一边麻利地摘下背后那个拳头大小的双肩背包,一边用鲜鲜的小舌头舔着粉嫩的小嘴巴,那幅馋相恨不得现在就扑上去啃两口。当把上百斤的生煎龙肝缩小后塞进包里,它挥舞着梅花小爪奶声奶气大嚷:“朱三丑你装啥倔!这枚妖丹才是第二颗兽灵,还有七颗等着我们去掏弄呢!别那么狂行不行?今后咱们说不好遇上谁!等等我呀!听见没?你个倔驴!刚长点儿本事,看把你能的!等等我呀!”小家伙一边嚷嚷一边张着小爪甩开小脚丫,跟在蓝衣青年身后撒欢儿疯跑……
众所周知,身为人类,最大的悲哀之一就是永远受限于自己的时代,所有企图以肉身超越时代的人,必然历经神奇之旅。若要了解这场争斗的来龙去脉,精彩故事还得从三个月之前的现代讲起。
朱三丑他们这个狙击小组已经在山坳里分布潜伏将近七十个小时了,每次耳麦传来同伴让他轮换休息的暗号时,他脸上那种森然的笃定立马转向,干涩的眼睛不是赶快闭上,而是不由自主地朝着十入米外的古槐树根部张望,他在等待那只小狐狸崽现身,因为每次跟那双黑水晶般会说话的漂亮大眼睛对视时,他就会瞬间陷八最惬意的幻境。画面的美感都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比如第一次出现的那个·····那个有着奖杯身段和花妖气质的少尉排长钟小柔,就很到位嘛,她那种具备一丝迷离气质的美妙到啥时回想起来也不是憶境啊。再比如第二次,金光闪闪的将星就扛在自己二十四岁的肩膀上了嘛,那可真叫一个舒坦。这就说明,如果允许无边暇想的话,任何职业都可以引发无数邪念和不轨,没有上限的,包括他这个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挤出来的特种兵。
二十分钟过去了,小狐狸没有出现,倒是毛色斑澜的母狐狸警惕又不失从容地从洞口进出了一趟。不知道这只生灵运行的轨道以何种规律铺就而成,三天三夜的时间里,它每次进出洞口都淡定克制,且安然若素地望望杂草中的朱三丑,显得相当有礼貌。似乎这张感情牌是有声的“看看,我是名哺乳期母亲,我知道你在那儿,可我想信你的人道,不要让我失望噢!”
朱三丑是看过《聊斋》的,知道狐仙出境率那么高必然有其根源应该不会发生敌对状态,但在这个大自然对人类充满敌意的夜晚到处都充满了幽灵一样的惊悚和恐惧,就算异类并无敌意,却仍旧透着彬彬有礼的可怕,让人感觉无拘和危险如此紧密相连。
朱三丑的眼皮开始发沉了,困意粘稠地袭来,夜视仪淡淡的黄光渐渐灰蒙。
他们这六人小组是奉命狙击一伙恐怖分子的,上锋得到线报,这几个坏蛋有可能携带变异病毒从这个山坳入境,必须让其有去无回。
六名狙击手素质过硬,装备精良,省略观察手,单人单组隐蔽在角度刀钻的山坳制高点,枪是几十万元一支的高精狙击步,腕式单兵成像设备也是2022年最新款身上从头到脚包括专业面罩都是防热感纤维制品,不但能避开敌方为探路而启用无人机执行热感搜索,而且还防寒、防潮,再加上驱虫药物一抹,让趴在石板上都能伪装成青苔的职业狙击手们少遭很多罪。莫说才七十多小时,就是再有半月,靠着高含量单兵口粮和那一袋特制营养液,只要不碰上特意来清理杂草的,任谁也看不出那里有活物。面对训练有素的凶残敌人,连续多日纹丝不动的潜伏非常必要,除非敌方暗哨先一步设伏,否则只要对手的行动比我方晚,栽跟头是必然的。
特种兵的生物钟是可以自控的,大约三个小时零五分,朱三丑猛地睁开眼睛,他要接替两百米外另一位战友执行任务了。可是没等目光完全聚焦在夜视仪上,眼前却被一团灰色东西挡住,他定睛一看,一条鲜红的小舌头正紧一下慢一下地舔着自己的夜视镜,粘腻的水渍一圈圈弥漫开来,吧唧吧唧很有节奏感。幸亏它只舔着在眼的镜片,如果连右眼也舔了的话,朱三丑还真看不清这个小东西的憨态。
小家伙似乎意识到朱三丑醒了,停下小舌头,圆睁着亮晶晶的黑眼珠向后一退,坐了下来,刚冒锥儿的小尾巴尖儿还摇了摇,侧着下巴调皮地发出几声哼哼,奶声奶气的,跟可爱的小狗崽差不多。看着小家伙虎头虎脑的呆萌相,也就出生二十天到一个月之间,近在咫尺,嫩嫩的小嘴巴上全是奶味儿。朱三丑心情大好,百分百确定小家伙就是与自己对视的那只。虽然它们有四只兄弟姐妹,但那三只明显跟这只不同,它们只知道在洞口几米范围内爬爬滚滚追逐打闹,从不兴趣盎然驻足凝望,看起来就是几只没断奶的小狗崽。而这只小家伙很有思想者的风范,爬出洞口便仰头看天,再就是举目远眺,拖着一条孤独的影子踽踽独行。朱三丑刚隐蔽好几个小时,小家伙们便冲出洞口,也就是两分钟之内,这只小东西便跟他对上了眼,那也是他第一次不小心将意识陷入那双黑水晶的渊泊之中,破天荒地在执行任务中央了神,坠入幻境。
一旦超出认知范畴,必然引发高度兴趣,朱三丑不可遏止地期盼再次看见那双眼睛。没想到,天色刚刚微明,小家伙竟然独自跑到自己跟前。
可是很奇怪,如今距离近了,朱三丑却并未被这双黑眼珠致幻,只是一汪的清萌,干净得让人心疼。难道真像传说的那样,狐狸想迷惑人时会释放一种物质,不想迷惑人时跟狗一样?
看着朱三丑疑惑的大眼睛,小家伙歪着小脑袋咧了一下嘴,竟然露出了孩童般的甜笑,惹得朱三丑张开戴着战术手套的掌心去抚摸它。小家伙看了看慢慢移过来的手掌。不但没有逃,反而向前一躬身,伸出小舌头添起了朱三丑的嘴唇。一股腥甜的奶香涌入鼻息,朱丑显些打起喷睫,但职业素养强令他忍住那份刺痒,只是努力地禁了禁鼻子,继续忍受并享受着小舌头的席卷。
也许是几小时前那块巧党力味儿的压缩军粮太具魅惑力,小家伙舔起来越发起劲儿,摇头摆尾,哼哼唧唧。朱三丑注意到小家伙身上并不存在野地的腥膻看来它的妈妈是位清洁高手。
不一会儿,甜味舔没了,小家伙意犹未尽,抬起梅花状的小爪按在朱三丑的下巴上,舌尖移上了鼻孔这种亲呢最大程度唤起了朱三丑内心深处的柔情,似乎都萌生了当爸爸的感觉。他把毛茸茸的小家伙托在左手,右手离开步枪的板机,轻轻拾起帽沿边上的吸管,弹开防尘盖,含住管头,吸出一大口奶质营养液,吞入肚里一半,剩一半吐在下巴旁边一片蔫黄的阔叶上。没等他有动作,小家伙的小嘴巴径直扑了上去贪婪地舔食起来,啧啧有声。
见小家伙这个样子,朱三丑决定畅享一下这份难得的美妙时光。他用食指有节奏地在耳麦上敲击数下,通过电码频律告诉战友再坚持一会儿,自己有事要处理。稍倾,战友的回复传来,可能以为他要解决排泄问题,让他尽兴,困时再呼叫他换岗。
朱三丑静下心来,以看不出起伏的动作摸出一块军粮,刻意多咀嚼一会,咽下一半,吐出另一半给小家伙。军粮粘性较强,吐时不太利索,从牙缝到下巴藕断丝连。小家伙不顾那些,从叶面,下巴一直啃到朱三丑嘴里,小尖牙险些撕破唇皮,一人一畜基本上在同一口腔共享了一顿丰盛的早餐。
几口奶,半块军粮,小家伙初食人间烟火,乐得撒起了欢,跑两圈,转两圈,又到朱三丑的下巴上拱一拱,嘴里哼哼唧唧,惬意极了。正玩得兴起,一声似人非人的轻咳传来,小家伙猛然停住,坚起耳朵。朱三丑闻声望去与站在洞口的母狐对视,那双狐媚的眸子毫无敌意,颇通人情,简直就是位通达贤良的妇人。与此同时,小家伙轻叫了两声,原地转了个圈,看样子要往回跑。但它又停住了,萌萌地回望朱三丑,轻声哼叫,几乎听到了稚嫩的“哥哥再见”。他微笑着眨了眨眼,小家伙马上回敬,翘起小尾巴“噗”地放了响屁,蹦跳着跑间母狐身边。这个响屁俏皮极了,没臭到朱三耳,反而暴露了它的性别,是个小公狐狸。
母狐亲腻地舔拭几下小家伙的头脸,抬头望了朱三丑一眼,目光中似有感激似有歉意,总之揉合了人类才有的情愫。随即,娘俩消失在洞口。
朱三丑心里腾起一股别样的暖,甚至产生了坠入传说的晃忽。蓦地,他在心中凿定了一个疯狂的冲动,必须找机会跟母狐摊牌,看看是否可以把家伙抱回家。
正在盘衡这个计划的合理性,突然,他觉察到身侧五米左右有异动,此刻调转体型庞大的狙击步枪是来不及了,特种兵的自然反应促使他在脸还没转过去的时候,就把摆在腰部位置的大口径军用手枪指向了目标,同时指关节将板机压下一半,以保证瞬间击发。
情况果然不妙,当看清目标时,朱三丑眼里冲出疾速扩张的恐怖,虽没即刻扣动标机,但真真的倒吸口凉气,一条碗口粗细的眼镜王蛇正昂着扁头盘伏在一块大青石止。这家伙号称过山峰,烈毒藏体,凶猛至极,绝对堪称位居食物链最顶端的索命鬼,如果它发起攻击,既便是自己这个深谙野外生存技巧又一身功夫的特种兵也很难全身而退,生存概率不归零就烧高香了。
朱三丑的大眼盯着过山峰的小眼,对峙时慢慢调转狙击枪,毕竟大家伙杀伤为比手枪大得多,不知不觉间手心渗出一层冷汗。但也就是一瞬间,他发现情况不对,这条大蛇的身体好像是僵的,蠕动极其缓慢,连那条猩红的毒信吞吐起来都像是慢镜头,从伸出口腔到收回去得十秒开外,根本谈不上凌厉。这是昨回事儿?朱三丑仔细观察发现大蛇的麟片上晶光闪闪像是结了一层冰,而且还有冰花随着它的蠕动簌簌下落,随化做晨雾,飘散在空气中。细细品咂,如丝如缓的寒气涓涓而来。
朱三丑瞄了一眼军用手表上的温度计,27℃°,此处地处南疆,又是春夏之交,纵使山谷的凌晨气温低一些,再加上蛇类自身也属寒物,但温度在这摆着呢,又非零度以下,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再怎么也不至于结冰吧?他又仔细盯了一会儿,确认自己眼没花,真真切切地有冰花从大蛇的麟片上滑下,而且蛇头以下冰花越来越厚,好像从头部刚刚开始融化一样。
更重要的是,接下来戏剧性的一幕开始了,大蛇的头部蠕动稍稍自由之后,它打了转向,偏着头朝谷底运行,不折不扣的鸣金收兵态势。
说来也怪,蛇头转向之后,冰花消融的速度也加快了,好像配合罪犯悔过自新似的,选对方向身上的枷加锁自然减轻,可以轻装上阵了。而且这转化快得太过离谱,只一转眼,大蛇便恢复原有的灵动,刷地一下,踪迹全无,连草动都不明显,像飞身逃命,更像它根本就不存在,只是幻像而已。
悬着的心稍稍平复之后,朱三丑暗自庆幸,因为怕影响射程和精度,狙击手基本不会提前安装消音器,如果刚刚这一枪打响,整个潜伏计划就失败了。于特种兵来说,那将是失职和耻辱的综合败笔,搞不好要受处分的。但话说回来,相信任何一种恐惧都无法和被捕杀所带来的恐惧相提并论。无论任何人,如果面对这种形势,就再没理由去惧怕其它事物了。假设大蛇真的攻击过来,那一枪必须得开,毕竟国家培养一名优秀的特种兵不容易,执行任务牺牲无可厚非,若是葬身蛇口就太不值了。任务失败可以重新调整计划,小命没了可就吃啥都不香了。
俗话说不是淘小子也培养不出壮苗子,凡是能在各行各业脱颖而出的,都有些特性,尤其能成为特种兵的,必是桀傲不驯,长着反骨的靠蛋份子。朱三丑就是这样一个顽劣的家伙,尽起些不按套路出牌的幺蛾子,从小到大惹的祸不胜枚举。暂且不提往事了,就说说刚刚那种情况,他肯定考虑不了那么多。但毕竟受过专业培养,组织纪律还是会摆在重要位置的。此时此刻,他也为自己捏了一把汗,因为狙击手本身就配备了专门为野外执行任务而特制的热感成像仪,这玩意状似宽屏手机戴在臂腕上,只要辅射范围内有活物存在,显示屏上目了然。就算你睡着了,伪装服也有驱虫剂,蛇类嗅到则避而远之,根本不会受到伤害。清醒时每隔一会儿便要察看一下热感仪,周围的一切都了然于胸。如果猛兽迫近,将提前做好防范准备,比如快速拧好消音器将其击退,或者隐蔽转换位置。总之,一切都将为完成任务服务,最好别发生刚刚那一幕。
这时,朱三丑才想起回放热感成像仪,他要看看这个上百公斤重的猛兽何时摸过来的。热感成像仪的辅射范围是一百平方米,蛇类显示蓝色标的。经过回放,这条粗大的蓝光是在自己熟睡到两个小时四十分左右进入辅射范围的。它游动不快,走走停停,似在搜寻猎物,七分钟后才蜿蜒滑动至离自己二十米远的一株杉树下。又过了两分钟,它才爬到那块大青石上,而后几秒,它的扁头昂了起来,疑似发现攻击目标。
但是再往下看,朱三丑愣了,大蛇这个姿势一直持续到自已发现它,丝毫没有改变,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从屏幕上看,就是一座蓝色雕塑。
这很奇怪,朱三丑反复划动荧屏,没发现一丁点破绽,大蛇确确实实纹丝没动。就连小狐狸从来到走的三十一分钟里,它也是保持原样,这就不得不让人匪疑所思了。按理说,这种级别的猛兽几乎没有天敌,就算遇上狮子老虎最多也是两败具伤,绝对不会束手待毙。何况这种体重不过三斤的狐狸幼崽,姑且连那只温婉的母狐和另外三只小东西一起拿来,顶多也就够这家伙一顿尚可果腹的早餐吧!它为何不发起攻击呢?难道是自己身上的驱虫剂发挥了效果?可是仔细一想,不对啊,一天前还有两条蜡烛粗细的草蛇从自己身边经过,只是到了近前游走快些而已,并未产生太强烈的反应。这就说明驱虫剂的剂量适中,既不会因味道明显暴露自己,又可以赶走接近自己的虫蛇,过山峰不至于因此而在五米外驻足不前,放弃自己的同时也放弃可以打牙祭的小狐狸。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大蛇放弃攻击,而且还保持一个姿势纹丝不动呢?综上分析,再联想到蛇麟上的冰花,朱三丑内心一颤,立马再次回放热感成像仪的图像。一看之下,他的嘴巴渐渐张开,原来小狐狸是在大蛇即将爬上青石的前五秒钻出洞口的。自己潜伏的位置是个缓坡,以二十度角居高临下对应着树洞,小家伙几步箭冲奔到自己面前,并未直接舔拭自己的镜片,而是立起前爪向青石上的大蛇一指,而后坐在地上,小脸依旧朝向大蛇。半分钟后,它才扭过脑袋,舔起自己的镜片。画面显示,大蛇就是从那一刻僵住的,直到自己发现为止,足足四十分钟开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