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宇是B市一个普通的大学生，二十多年来，他像其他同龄人一样努力学习，但最终也只考入了一所双非一本大学，今年他已经大三了，主修的也是不温不火的历史专业，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太少了，有时他想到未来，也许不过是在小县城的中学当一名历史老师，工资不高不低，房子、妻子、票子，都遥不可及。

大三实习的时候，他被学校分配在一个偏远县城中心中学去旁听，指导老师是当地有名的历史教师，已近七旬，被学生戏称为“老子”，颇有古代为师者的风范，也有许多古代为师者的“讲究”，周宇来的第一天便受到前辈的“训诫”，起因居然是一堂课结束后，走在“老子”前面，“老子”毫不留情直言周宇没有一点晚辈的样子，没有礼仪教养，这把周宇搞得满头雾水，但念及“老子”指导老师的身份，也只能先赔礼道歉。后来学校里的老师告诉他，这“老子”姓陈，叫陈邝，是当地第一位出国留学的高材生，据说当初有很多国内高校都要聘请他去当教授，但他一一婉拒，说人不能忘本，回到故乡四处筹款建立了这座县中心中学，一待就是四十三年，培养出许多知名人物，就是现在的刘校长也是他当年的高徒，但他性格怪僻，都六十七岁也没捞个老婆，本来已经退休的人了，只能回学校，至少有学生做个伴，有的学生愿意叫他老头子，他也乐意，说什么老子、孔子、墨子，我也算忝列高位，慢慢的就有了这位现代“老子”。

周宇打心眼里是佩服这样高风亮节的教师的，但后来每次看到“老子”，总会联想到“孔乙己”，怕他那天来教自己“茴”的写法，常常躲着他，临近实习结束他才想起去问“老子”要实习评价书，想起自己实习期间的所作所为，他不由得担心起来，万一老头子给我在评价书里参一笔呢，教师生涯堪忧啊，思来想去，只能自己破费买点礼品送过去，古代教师总没有不能收礼的讲究吧。

“砰砰，砰~”

“谁啊”

“陈老师，是我，小周”

过了好长一会儿，老子才来开门，周宇本来都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没想到老子居然没给他冷脸看，反而热情招待了他，又是果盘，又是茶水，本来老子的客厅就不算大，一张茶几上摆满了各种东西，显得空间更为狭窄，但也算得上素净，环顾四周，没有一点杂物，周宇对这位陈老师更感兴趣了，但又怕说错话，只好开门见的问道：“陈老师，我的实习评价书写好了吗？“老子满面笑容，“早写好了，不像你们年轻人，拖延到实习结束才想起来。”说罢，起身走向书房，不一会便拿了一个厚厚而工整的文件袋，周宇满是疑惑，心想哪里用得着这么多，一定是老头子犯糊涂拿错袋子了，打开之后才发现老头子把自己实习期间的所有教案也放在了里面，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批注，评价书放在了最下面，很多选项都是优。

“怎么，怕老头子不给你过？谁不是这样走过来的，说实话我带了这么多新老师，你是我最欣赏的一个，不偷奸耍滑，兢兢业业，就是不懂礼仪，以前我带的那些，有的整天学着溜须拍马，四处送礼，有的有点成就就不回来了，寻高枝去了，其他的那些我都没眼看，就你还算老实，对学生也好，对职业也算负责。”“哎，以前这就是对普通老师的要求，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周宇不好意思打断老头子发牢骚，只好转移话题：“陈老师，你当初也算的上才子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结婚那？

老子突然不说话了，狭窄的房间内只留下周宇的翻纸声，沉默了良久，老头子突然神秘兮兮的问道：“小周，你觉得人生是什么东西啊？“周宇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问难住了，这算什么问题？我又不是哲学老师，但也不能不作答，只好硬着头皮说：”老师，我觉得人生就是能让自己和亲人幸福的生活。“想了想又说道：”有余力的时候服务社会,帮助他人。“没想到老头子突然朗声发笑：”别讲空话，你不是那样的人。“周宇尴尬的举起茶杯，抿了一口。老头子突然站起，坐到周宇身边，语重心长的说道：”我觉得人生就是选择，对于自己一生的选择。我不否认高尚者的存在，在外人眼中我也是一个高尚者，但我从来不认为我该有这样的名誉。“周宇精神一振，想到老头子所说的故人应该就是他心中念念不忘的爱人，顿时充满了好奇心。

老头子慢慢叹了口气，沦陷在过往的回忆里。“我出生在一个很特殊的家庭，那个时候大家都很穷，我们家也一样，或者说比大多数更为不幸，我的父亲在我出生前死在了战场，母亲身体一直不好，生下我后，她一个人承担起了整个家庭，一个残缺的三口之家，父亲的死对她是十分沉重的打击，母亲又有旧时代的思想余毒，她一心要为丈夫保留香火，在我十八岁那年，她将姐姐嫁给临县李家，谋了一笔不菲的彩礼，姐姐走的那天一直哭，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陌生人，但我的心里有一丝丝窃喜，因为我可以结婚，讨个媳妇。母亲一直忍着，直到送走姐姐，她一个人在房子里哭，就这样，母亲都没有再见过姐姐，她还没回娘家，母亲就病逝了。母亲死后，我几乎没日没夜的学习，我想着一定要出人头地，我不要这样的悲剧再发生在我身上，我害怕受苦。后来我出国，办学，经历了很多事，我发现似乎一切悲剧都可以在历史中找到答案，但我的能力也就这么大，到现在我的那位姐姐也和我若即若离。我很恨我自己，即便我知道那时的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无法改变，但至少应该为姐姐的不幸保留同情。”

周宇心里一沉，老头子的眼中充斥着水雾，哽咽了一会儿继续讲了起来：“后来，我也遇见过喜欢的人，但我知道我是有罪的，我身上或多或少背负着姐姐的不幸，我不应该拥有她所没有的幸福，所以一直到现在我既违背了母亲的愿望，又没有得到姐姐的原谅，我的每一次选择都让我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像我这样的人死后一定会下地狱吧。那样也省事不必去见她们。“

“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周宇本来还想再安慰一下这个不幸的人，可是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默默起身离开了老头子家，回学校的路上他一直在想，可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样的不幸该怎么去改变，陈老师在他心目中不是大恶之人，他师德高尚，造福家乡，一生奉献在教育事业，可是到头来又没可能得到救赎，历史上究竟有多少这样的不幸，书上并没有说明，他的步伐越来越沉重。反正自己以后要到这个中学教书，以后多多关照一下这位老人，也许在人生最后能得到一些安慰吧。

大四生活转眼即逝，周宇的毕业答辩很顺利，虽然不算专业第一，但也算是顶尖，毕业典礼结束后，告别同学就回家去了，周宇的父母是公务员，家境还算富裕，父母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好好去休息一个假期，然后去就职老师。周宇想着先去看望一下老头子，然后去一趟自己心心念念的昆仑山。

拜别了父母，他先去中心中学报道，之后马不停蹄去看望老头子。这次他买了一大堆礼品，再做顿饭，让这位老人体会一下家庭的温馨。

“陈老师，有一年没见了，你还是很硬朗。“老头子也知道周宇的好意，打趣的说了句：“比你活得长。“周宇心想看来老头子已经释怀了很多，说道：”陈老师，今天我给您露一手，您看看我这厨艺怎么样？“说罢，便带着一条鱼走向厨房忙活起来。”看来，今天老头子要有罪受了。“

忙活了一上午，周宇才把鱼端上了桌子。“一半红烧，一半香辣。老师试试看。“老头子夹了一块鱼肉品尝起来，不得不说，周宇做饭能力是很强的，老头子赞不绝口，席间喝了很多酒。带着酒意，老头子问起周宇未来的打算，周宇将去昆仑山旅游的计划告诉了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酒太多，老头子居然打算和周宇一起去”疯狂“一把。

“我年纪大了，以后就没有时间再去做选择了，这也许是我这不幸人生中最后一次有意义的选择，带上我吧，不拖累你。“周宇仔细端详起老头子的表情，发现他眼神中带有强烈的执念，只好先佯装答应下来。晚上周宇告别老头子回学校打点职工宿舍，第二天一早去和校长请了假，正值暑假，刘校长同意了他的请假要求，不过也要求他在八月前返回，为开学教学做足准备。周宇也爽快的答应了。他立即准备了一大堆生活，探险必需品，至于其他的东西到昆仑山再说。买火车票的路上，他想起昨天老头子酒后要求和他一起去，虽然他心里觉得带陈老师一起走不是很明智，老人家不适合长途跋涉，但又不好直接不辞而别，于是打车来到陈老师的住所。刚进门周宇便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只见老头子准备的装备比他还全面，甚至就连帐篷都准备好了。周宇还打算再劝劝老头子，没想到老头子已经叫了人来帮忙，楼下停了一辆越野车，工人将东西陆续搬到车上。

陈老师看着周宇吃惊的样子，笑道：“老头子我还是有点退休金的，虽然大部分都捐给了学校，够我们租车去昆仑山了，老头子我坐不了火车，再说行李放不下。“周宇看着自己手里的火车票瞬间不香了，还是”傍大款“吧。

“陈老师，加上油费，司机费，你这花销不小啊。“老头子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我都规划好了，我把剩下的钱钱差不多都给了我姐姐了，她是我最后的亲人了，希望她和我外甥过的好一点，我也放心了。你小子不错，知道关心老年人，等我们回来，我给你引荐几个历史学术大牛，你前途一片光明啊。“周宇忙道：“陈老师，我可没打这样的主意。”

“我知道，这样更应该让你这样的年轻人出人头地了，以后社会风气才能越来越好。你还记得我当初为什么要说你吗？孟子有云：弗为耳。徐行后长者谓之弟，疾行先长者谓之不弟。你当初火急火燎的“超车”尊重过我这个老头子吗？”周宇呆滞了一会，又把老头子和孔乙己联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