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清国的一处府邸中，有一个约莫有五六岁的小娃娃骑在房檐的狻猊上，用小手做了一个瞭望棚眺望着远方的天空，似乎想找寻些什么。

他的小脸上堆满了严肃的神情，然而天的那边除了云朵并未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小孩儿倒也不气馁，可能是坐累了，换了个姿势趴在兽首上继续远望。

不知过了多久，在天际的尽头出现了一道黄色的光芒，一眨眼的功夫便来到了小孩儿眼前。见此情景，小孩激动地从房檐上站起伸手想要去触碰黄光，却脚下一滑失足掉了下去。

小孩倒也不慌，反而很开心地在空中挥起了手高喊道：“天师叔叔救我！”

黄色的光芒似乎拟人般地无奈摇了摇头，随即一闪接住了下落的小孩。光芒随后逐渐散去，显露出了一位年轻道人的身影。

道人试图将怀中的小孩放到地上，然而后者像八爪鱼一样吸附在他的身上，死活不肯下来。道人失笑道：“方儿，你快下来，我这次来是有要事找王老的，下次来的时候我再陪你玩。”

“不要不要！天师叔叔最会骗人了，上次就说下次，下次还会说下次。王爷爷一早就出门了，你有啥事就跟我说，我也管事！”被称作方儿的小孩在道人的身上倔强地抬起头，毫不退让地直视对方。

这下轮到道人头疼了，身为上清国师的他若是被传出去这副狼狈的模样，还不知道要被人怎么笑话。

道人微转道力，用一层淡白色的无形法力将被叫做方儿的小孩轻轻托起，放到地上。他一掀道袍，冲着小孩蹲下道：“方儿，既然王老不在家，那这件事我先征求一下你的意见也无妨。你……想和我一样成为天师么？”

正在踮起脚伸手把玩道人背后桃木剑的小娃娃一听，拍手笑道：“方儿最大的愿望就是像天师叔叔一样在天上飞来飞去，也穿这一身帅气的道袍，也要这剑！”

道人闻言摸了摸小孩的头微笑道：“既然如此，方儿，你愿不愿意加入我的家族，等你长大了之后就可以和我一样御剑而飞了。”

小孩愣了愣，突然低下头玩弄着衣角不说话。道人见他这副模样，不解道：“方儿，你不是最想做天师了么，怎么又不搭理我了？”

然而小孩还是不说话，反而别过身去，似乎不想回答道人的问题。

道人心思一转，了然道：“你是不是担心你入我族后，王老孤苦无依无人照顾？”

小孩的耳朵动了动，回头脆生生道：“王爷爷他很老了，他的眼睛又看不见，脾气又差，之前的下人都被他撵走了，府上除了我和他就没了别人。我要是走了的话，我要是走了的话……”

“哈哈哈……”道人没等小孩说完，便不禁笑了起来。

小娃娃鼻头一皱，觉得道人像是在笑话自己，问道：“你笑什么！天师之道不是要讲人伦纲常么？如果连孝道都不能尽，还做什么天师！”

道人显然没想到一个没长到他腰身高的小娃娃能说出这话，他正色道：“方儿，你说的很对，我刚才并非是在笑你。你说王老眼睛看不见，我问你，他平时的行为像是一个目盲之人么？”

小娃娃想了下，道：“王爷爷确实半点不像瞎子，我前天晚上尿炕，他还一把把我提起就摸黑去了茅厕。但他的眼睛和街头卖弹珠的二喜一样，灰不溜丢的，没有光呢！”

“那是因为王老所修炼的功法的缘故，实际上在整个上清，王老可是眼神最好的人，方圆百里范围内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道眼。”道人笑道。

“哦，原来王爷爷这么厉害，怪不得他经常嘀咕什么刘寡妇今天穿的的红色肚兜之类的话。”小孩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道人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两声，说道：“所以你可不要把王老当作寻常的老人看待，叔叔我小的时候王老就是现在这副模样，听叔叔的爷爷说他小的时候王老也是这般老态。所以说王老的事不妨你操心，你若是挂念他老人家，随时可以回来看望。这样的话，你可放心加入我家族门下？”

小娃娃恍然大悟地锤了下手，“难怪其他的爷爷上门拜访王爷爷时都行的是晚辈礼，原来王爷爷是老怪物。”

说完，小娃娃似乎有些站累了，一屁股坐到了门槛上。道人见此无言地挪了挪身子，尽量与前者平视对话。他将双手收入袖袍，笑眯眯地问道：“王老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你若是答应的话，待到王老回来我便去与他要人。方儿，你意下如何？”

“我还有一个问题。”小娃娃盯着道人认真地说。

道人有些无奈，平日里不知有多少人挤破了头想加入这上清第一天师家族。然而他这个当代国师亲自来请这么一位小娃娃却要被“百般刁难”，若是换了家族里一些暴脾气的老前辈，恐怕早就拂袖走人了。

不过腹诽归腹诽，深知小娃娃难缠的道人还是保持着微笑道：“但说无妨。”

小娃娃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我加入你们家族。我听来府上的其他大人说，你们周家似乎是很厉害的家族，叔叔你似乎名气也很大，虽然你总来看我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但是我并不觉得我有什么值得你邀请的地方。王爷爷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天师叔叔，虽然我很喜欢你，但是我也不能就这样随便答应你和你走了，万一你是卖小孩儿的怎么办？”

听着小娃娃前面的话，道人还不时点点头，深为眼前小孩的不同于同龄人的沉稳而欣赏，然而最后的一句话让他差点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道人扶了扶发冠，正色道：“方儿，你说的不错。我们周家确实是‘很厉害的家族’，我虽然是看着你长大的，但是也没有理由和资格来擅自收你入我们家族。这件事情你迟早会知道，我不妨现在就和你说。”

说到这里，道人单手掐诀感应了下四周，察觉无人后挥手布置了一层无形的隔音罩，道：“方儿，你的全名叫什么？”

小娃娃皱了皱眉，老气横秋道：“天师叔叔你也真是的，我和你都认识了一辈子，你竟然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听好了，王爷爷说我天生无姓，单名一个‘方’！”

道人闻言却摇了摇头，道：“你说的不对，你姓周，周家的周，和我同姓。”

小娃娃顿时急了，道：“你这大人怎么乱攀亲戚呢！王爷爷说我就是叫方，没有姓氏，怎么就姓周了？”

“难道你就没有好奇过为何王老不叫你王方么？”道人直接问道。

然而这下却让小娃娃露出了鄙夷的表情，道：“天师叔叔，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么？这个问题我早就问过王爷爷了，你和王爷爷那么熟，竟然都不知道王爷爷不姓王，他是和我一样，单字一个‘王’么？”

道人听完这话愣了许久，诚心道：“这点我确实不曾知晓，有关王老的事我只知道他活了甚久，高深莫测。不过这和我要说的没什么关系，我也就不卖关子了。方儿，你其实是我周家子弟。你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叔祖，早年间因与家族有些间隙，于是在你出生后不久就将你托付给了至交王老，他则因要事在身，不得不前往它国，如今已有五年。如今家族一致认为当年对你父亲的事进行的处理确实不公，也都同意将你接回来，培养你成为一名真正的天师。听完这些你可明白我为什么经常来看你并邀你入我家族门下了么？”

小娃娃听了这一席话语，愣在原地半天未能出声。道人也不去打扰他，他知道这个消息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带来的的冲击确实有些大了。不过他此次前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要与王老交涉，再征得小孩的同意而带走他。若是小孩这一关都过不去，那么王老那里也就不用去说了。

实际上道人未曾告诉小孩的是，家族只让他说服王老之后就将小娃娃带回来恢复族籍，只是他听完家族的决定之后认为还是要征得小娃娃本人同意才能将其带回。

无论是出于对叔祖旧怨的复杂情绪还是因看着小娃娃长大的怜惜，道人都觉得应该将这个和自己同族的孩子平等看待。

不知过了多久，小娃娃如释重负地站起身来，背朝道人，双手负后道：“天儿，老夫同意和你回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