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震耳欲聋的虎啸之声，磅礴拳风席卷而来。
霎时间，旌旗狂乱摆动，薄弱旗杆终是禁不住摧残，横腰折断，打着旋儿飘飞到半空。
面对势若山倾的一击，霍达本能地将双臂交叉在身前，意图抵挡，然而此时此刻，他连稳稳站立都算是一种奢望，哪还有力气应付对手全力一击。
毫无意外，霍达整个人腾空倒飞出去十余步，接连撞塌了场边的两座木制鼓楼才堪堪停止。
当他背部重重砸地的瞬间，观战人群爆发出热烈欢呼，这些显然不属于失败者的喝彩，洪水一般涌入他耳中，化作连绵不绝的嗡鸣。
秦澜保持出拳姿势片刻，慢慢站直身体，口中呼出一股肉眼可见的灼气。
他淡然接受围观者的奉承，面无表情凝视二十步开外，已然无法起身的霍达。
这场胜利纯属情理之中，毕竟是聚神期对锻骨期整整两个境界的碾压，说起来甚至有些胜之不武，如若表现得狂喜异常反而自降身价，身为部落酋长嫡子，秦澜一向很注重形象。
“少主年方十六便拥有聚神修为，未来取代初代先祖，成为本族有史以来第一强者，未尝不可期待。”
“秦长老太过保守了，依我之见，以秦澜少主的天赋，放眼整个大荒也堪称惊艳，继续修炼十载，纵横天下绝非妄言！”
……
酋长秦钢大马金刀坐在观战台上，周围人对他第一顺位继承者的吹捧令他心中十分受用。
“我儿天赋异禀实乃家族之幸，照此发展，下一任族长非他莫属，秦氏连任三届，总算能完成先父统合整个联盟并为一家的夙愿！”秦钢愉快地畅想到，他做梦都想把部落变成一言堂。
他统领的势力实际上是一个多氏族联盟体，历任族长皆由众氏族长老联合选出，其中秦氏势力最大，却也没到一手遮天的地步，其他派系的青年才俊亦颇具竞争力。
权力大一点，意味着拥有更多分配权。身在资源匮乏的大荒，各势力分分合合过于常见，今天同甘共苦的伙伴可能因为明天的一场天灾各奔东西，甚至反目成仇。因此，头领为嫡系部众争取更多利益实属天经地义。
最让秦钢欣慰的是：秦澜从未表现出半点恃才自傲的样子，上天垂青加上自觉刻苦，俨然一代英杰风范。
……
霍达仰面倒在地上，久久没能起身，尽管他身处人群中心，感受到的却是强烈的孤零，就像一棵畏缩在墙角的小树，面对凌冽寒风，随时会掉落仅剩的一片枯叶。
此番比武，还未开始便已注定结局，秦澜明白，霍达明白，所有族人都明白。
两个层次差距的对决，从来没出现过以弱胜强的奇迹。
可不公平的比试依然如期举行。
原因很简单，在他们的世界里，所谓公平，不过是强者对弱者的施舍。
造物主把他们安排在了大荒，然后用坚岩塑造险峰禁锢万物，用无尽沙海隔绝外界音讯，逼迫此间生灵在野草都嫌弃的贫瘠大地上争夺生存权力。
在这里，人类要用和巨兽竞力，跟魔物斗法，与天地法则抗衡。
谁又考虑过对人类公不公平？
霍达所在的部落，粮食收入仅够养活一千人口。定期淘汰老弱病残成为一种延续族群无奈而残酷方式。
五十岁以上修为低劣且地位卑微的老人早已被逐出部落，任其自生自灭。然而今年旱情严重，食物来源锐减，入不敷出，唯有继续裁汰弱者才能维持平衡。
很不幸，年满十六，修为仍旧停留在锻骨境界初期的霍达入选了淘汰名单。
当然，同胞一场，部落也给出了救赎机会，那便是与同辈修为最强的秦澜进行一场决斗。
胜则留下，败则自寻生路。
结果无需赘述，霍达即将开启一段孤独的旅途。
“哎，霍哥儿挺好一个人，面相也颇为俊朗，可惜……英俊没法当饭吃。”人群中有尚未婚配的姑娘为霍达的命运表达惋惜。
……
霍达视野中的天空被居高临下俯视他的秦澜遮挡了大半。
“霍大哥，对不住了，咱俩自幼相识，一起习武，一起玩乐，一起立志捍卫族群。可事到如今，我无法违背原则，我知道你是一个要强的人，倘若我故意留手，便是对你的不尊重。”
秦澜平静注视霍达的双眼，话语轻缓，仿若猛虎在微风中小憩时发出的低吟。
紧接着，他将右手捏拳抬至胸前，左右各翻转了半圈，像是自语般述说：
“当初选修功法时，正是接受了你的建议，我放弃品阶更高的秘籍，选择了朴实无华的《虎奔拳》，事实证明你说的没错，易于精通才是正道。如今我已成功将虎奔拳练至第八层，仅差一步便可圆满……”
话及此处，秦澜将目光重新移动到霍达虚弱的面庞上，且怜且叹，他还有好多想说，却不方便出口的话，遥想当年两人同时步入武道，修炼一样的功法，岁月流转，他已成为同辈中的佼佼者，反观霍达还在倒数第二个境界苦苦挣扎，虎奔拳练至第四层便再难进步。
要知道霍达同样非常刻苦。
只能说，天赋方面的鸿沟真不是光靠努力就能填平的。
……
事情发展并未迎来离奇变故，时至正午，享用比以往丰盛许多的一餐，霍达在一队战士的监督下来到领地边缘，抬脚踏过界碑，他便与洪石部落不再有任何瓜葛。
遭遇其他势力，霍达不能再用洪石部落的名号做后盾，饥寒伤痛都只能依靠个人本领去化解，相应的，他也无需再为故族肩负义务。
按照习俗，部落会拿出几件物品作为临别馈赠，被放逐者可从中挑选一种。
由于物资匮乏的缘故，此番馈赠只有良品武器一套、七日口粮一袋，意义分别代表着渔与鱼。
心念旧情，秦澜擅自将一卷亲笔注解的练武心得加入其中，希望可以帮助霍达精进修为。
这类天才谱著的笔记完全有资格收录进秘藏典籍行列，放到同辈习武者中间属于竞相争抢的对象。
除非有十分亲密的师徒关系，否则就算身为同族，领悟关窍者也极少与他人分享见解。
在竞争激烈的环境里，“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乃是被印证过无数次的真理。
秦澜敢倾囊相授，除了情谊，还有他身为天之骄子的自信。
……
心得笔记被秦澜放到武器与口粮之间，无论霍达选择哪一样，它都会算作额外赠予。
“希望霍大哥能接受我的心意。”秦澜平静注视着霍达，诚恳道。
然而他略显卑微的用词并未立刻打动霍达，后者双目愣愣出神，心思似乎飞到了更遥远的彼方。
秦澜张了张口，正欲继续说些劝导的话，旁边随行战士们突然发出的惊呼打断了他的行为。
“看啦，天边出现了一座浮空飞船！”
“是域外神族的杰作，曾有人目睹过它！”
呼喊声充斥着惊愕与羡慕，这些面对妖魔凶兽亦能面不改色的老练战士，此刻尽数失态。
秦澜循声望去，只见天地相交的远处，一艘体型庞大，浑身黑铁质感的船型装置从地平线缓缓升起。
尽管它没有耀眼的光泽，却比阳光更加夺目。
它以一种超乎大荒子民认知的方式脱离了地面的束缚，船身两侧并排着的数十对金属浆翼整齐划动，为其提供前进动力。
远远看去，飞船的移速缓慢而笨拙，但当它行至近处，巨大阴影将山丘完全覆盖之时，底下的人们才能深刻感受藐小一词的真谛。
巨大的压迫感令秦澜呼吸变得急促，他曾经常幻想自己凭借超群武艺坐上酋长大位，接受众人顶礼膜拜的场景，此时此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毕生追求的终极梦想，在未知的强大面前是多么可笑。
虽然早就知道万里群山之外存在一个更加广阔的神秘世界，可之前都只是道听途说，而今亲眼所见，秦澜的世界观隐约出现支离破碎的征兆。
他忽然有些害怕，自己奋斗大半生，会不会在一群外来者的谈笑中灰飞烟灭。
好在巨型飞船没有展现丝毫攻击意图，它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而来，昂然自傲而去，就像志在九天的鲲鹏，压根不会在意虫子的想法。
待秦澜等人从震撼中回醒，时间已足够两柱香燃尽，当天回首看向霍达，却发现他的背影已在百步之外。
垂首再看，一套武器遗留在原地，记录着秦澜修炼心得的卷轴静静躺在旁边。
霍达选择了口粮，同时拒绝了秦澜的好意。
“他是在记恨我吗？”秦澜望着霍达渐渐远去的孤寂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在他的记忆里，霍达绝不是心胸狭隘之人。
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