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前几年走了，你知道吧。”第二天早上，大师兄终于为我确认了师父的死讯。从大师兄口中说出师父的死讯我才真的觉得，捉摸不透的便宜师父真的走了。

“我知道，我想去祭拜师父，带上他最喜欢吃的鸡腿。”

大师兄直接拉着我走到师父墓前。

师父安葬在祖涯。上次经过这里是十年前，那是宗门大考之后，大师兄拜托大师姐送我回去，路上恰巧碰到师父渡劫，被雷劫劈晕后后我的人生就彻底改变了。如果当初留在宗门大考和大师兄一起庆祝，是不是就能一直平静生活下去呢？

师父的墓很气派，很干净，大师兄一定经常来打扫，只是人走了，墓修的再好也无济于事。我端出一盘鸡腿和一壶酒，放在师父墓前，三跪九叩，以报答他带我上山。满神遗言要我带鸡腿来祭拜是大师姐的杜撰，但我想，他老人家在天有灵，看到我终于对他礼貌一回，肯开笑的不行吧。

大师兄从说完“师父走了”后一直保持沉默，想必是心情沉重，无语凝噎。良久之后，终于开口，带着有点嘶哑的嗓音：“小师弟，此地只有你我二人。你老实和我说，师父留下了什么传承？”

这下我也沉默了。一方面是因为“满神传承”是杜撰的，我不希望欺骗大师兄，想要告诉他真相；另一方面，大师姐过来了，速度很快，五分钟内就能赶到，她希望我告诉大师兄真相吗？。

我该不该向大师兄坦白呢？如果他不相信又如何？如果大师姐不愿意我告诉大师兄，该怎么办呢？

我们就这样沉默了五分钟。

祖涯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它面朝东海，背靠宪山，有四时不谢之花，有千年长绿之树，虫鸣鸟叫歌颂人间仙境。它埋葬历代前辈，以身殉道，灵魂在此安息。它见证雷劫无算，几家欢喜几家愁，一步登天或化作尘埃。祖涯无言，默默见证着这一切。

如今它默默见证着我们仨。

大师姐从山坡上跳下来，正好站在我和大师兄中间。我和大师兄都看着大师姐，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来。现场气氛微妙了起来。

“我得了满神部分传承，也算是他的弟子。祭拜满神怎么不叫上我？”大师姐的话很是她的风格，语气却与平日不同,更加平淡。她拿出两只鸡腿放在我的鸡腿旁边，跪拜起来。

这是我十年来第一次见到大师姐，从这样的角度见到她。与以往在镜子中见到的不同，她更加冷漠沉稳，见不到一点顽皮或高傲。她穿着法宗弟子的白色制服，墨黑色的头发一把抓在脑后绑成单马尾，右手拿着凤翎剑。

礼毕，大师姐起身也看着我。她能看到我眼中的她，我能看到她眼中的我，这种感觉很神奇，我无法形容，是和照镜子完全不同的体会，但会带来强烈的晕眩感，尤其是眼睛互相对视时，晕眩感强烈到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我们不约而同别开视线。

大师兄本来想问我满神传承的事情，我本来想告诉他真相，告诉他满神只留下一封看不懂的信和一个普通的木头盒子，没有所谓的传承，大师姐的到来搅乱了这一切。满神传承这个骗局她是始作俑者，她对大师兄撒谎，对长老们撒谎，大长老知情但不揭穿她的谎言，我应该站出来，站出来告诉所有人“她在撒谎，满神传承是她杜撰的。”大师兄最信任我，一定会相信的。

“大师兄，其实师父没有留下传承，他只拜托大长老转交一封信和装信用的木头盒子。”

大师兄听了我的话，脸色阴沉，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向大师姐。大师姐只用了一句话就把我问倒了：“没有满神传承，一个炼气后期凭什么能在锁魂塔活上十年？”

“我……我不知道。”锁魂塔环境恶劣，压制灵魂、没有真气，别说炼气后期，就算圣级强者也无法安然度过十年。

“那你又如何能够度过十年，修行中级也无法安然度过吧。”我反问道。

“三长老每月都会为我输送真气，我当然无事。”

她又在撒谎，我能感觉得到。我们都出塔以后，我可以更加清楚地感受得到她的情绪，她在说谎的时候会刻意压低自己的情绪波动，但这是一个无法戳破的谎言，三长老会帮她圆谎。

“她在说谎！”我只能这么说，拿不出任何证据。

“不信，三长老可以作证。”

“够了，小师弟！师父有没有留下传承，他都交给了你，大师兄怎么可能强抢，何苦编造谎言欺骗我？”大师兄脸色铁青，双手紧握，显得用尽全力在克制住自己。这时我想起来大师姐出门时特意木盒带在身上。

“大师姐，师父留下的那个盒子，该还给我了吧。”

“满神传承我已然记下，再留着也无用，就还给你。”说完，便将木盒扔了过来。

木盒在空中时就化作齑粉，是大师兄出手了。那木盒承受不住大师兄的真气，碎裂开来，而后又被大师兄修复，拿在手里。信与盒子都是寻常之物，信上的字，在场无人能看懂，大师兄拿到手里各种试探，一无所获。

“这上面写的什么？”物品本身没有玄机，上面的字就是关键。

不知道大师兄问的我还是问的大师姐，但我和大师姐都没有回答他。告诉他，这是异世界的文字，我们也不知道？他已经认定我扯谎，再说不知道，大师兄还会相信？

大师兄迫切需要满神传承，我能理解，为什么大师姐一定要维持这个谎言呢？没有满神传承，装聋作哑不也能蒙混过去？有没有入魔让三长老检查一下就可以了。总不可能，大师姐为了虚荣心，受不了自己编造的谎言被拆穿，才尽力圆谎吧。

盒子与信被大师兄揉碎又复原，复原又揉碎，怎么探测都很普通。大师姐看不下去，对大师兄说道：“传承被接收后，信与盒子自然就变成了普通物什，你再怎么研究都不会有收获。”

我也看不下去了，质问大师姐：“师父有没有传承，你心知肚明，为什么一定要维持谎言呢？”

大师姐被我问得哑口无言，下意识想与我对视，因为晕眩感别开了。顾左右而言他道：“你真的很特别，换作我修炼《金丹真法》走火入魔，肯定会暴体而亡。”

“我在问你为什么偏要撒谎！”大师姐答非所问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我，我大声吼道。山上传来我的回音，祖涯也在愤怒吗？

“小师弟，你可能不知道师父的传承对我有多重要。我已经修炼到炼气高级巅峰，只差一步就能成就圣级，这一步就藏在传承之中。所以，小师弟，能告诉我师父的传承吗？”大师兄用尽最后的耐心向我解释。

我问的问题得不到回答，问我的问题我回答不了或是被认定为谎言，三个人自说自话，对话再进行下去也得不出结论。我累了，毁灭吧。

“小师弟，你修炼的是三长老的《金丹真法》？”大师兄突然意识到什么，向我问道。

“是的，我修炼的是从三长老那儿拿的《金丹真法》。”终于有一个我能回答的问题，我一字一句复述大师兄的问题，生怕再产生误会。

“好好好，”大师兄看了眼大师姐和我，听不出是绝望还是平静，“那预祝二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日后再见。”

大师兄匆匆离去，把木盒与信也带走了。

紧随其后，大师姐也走了，留下一句话：

【明日，此时，此地，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