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都西北逾百余里,江水滔滔,青山窈窈,一者名唤都江堰,口分两江,借势惠民,一者名唤青城山,诸峰环峙,百鸟迤逦,林掩长亭,往来行人不绝,倒是消暑的好去处。
入了山门,从青城阁一直上到雨亭,沿着东边来到月城湖,山道上游客纷扰,时驻时行,水声潺潺,欢声笑语。
一名身穿白色体恤,过膝短裤,脚踩人字拖的精瘦少年,看上去不到二十,露在外的腿脚肌肉分明,但身形垮塌,抖抖颤颤,步伐轻浮,满不在乎地跟着另外两名少女行进。
徐康铭寸头长眉,五官挺立,口中嘟囔道:“青城山上都是些邋遢道士,没甚本事,有什么可敬的,真道士还得看上京域。”
与他并排的另外两名少女外貌各异,个高的穿着一身运动装,长发高马尾,带着个遮阳帽,阴影下的双眼明媚熠熠,唤作吴浣琳。个矮的双手捋着短裤的背带,一根粉色花瓣状发卡别在头侧,很是可爱,名唤王卿缘。
二人倒是各擅胜场。
吴浣琳不恼其抱怨,笑道:“青城山曾名丈人山,相传古修士宁封子与此修道,并授黄帝御风驾云之术,故被筑坛拜封为五岳丈人,虽说天变之后才有我等异士出现,但谁又可保证古时另无传奇?”
“天变之前肯定没异士,不然他们为何不挺身而出护我等平安,人类何必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苟延残喘,直至我等先辈熬出头,创下这等基业,你说的那些怕都是杜撰的罢。”这小年轻嗤之以鼻。
“真假不谈,家祖母向来慕道,在世时每年都会来青城山老君阁敬香,斯人已逝,我这做晚辈的自应年年前来代行。”吴浣琳说着,面露几分追忆之色,搞得徐康铭也不好再开口多言。
一旁的王卿缘怪罪道:“本来就没叫你来,你自己要跟着来的!”
徐康铭“戚”一声,道:“说的就跟谁想来一样,要不是老爹抽风,硬是要让我跟来,谁没事大夏天的往外跑。”
话语中还夹杂了些川普。
“哼!”可爱少女噘嘴翻白眼,做了个怪表情,懒得理他。
三人买了票进房子排队,等着乘索道慢悠悠上去。
屋内排队的人颇多,加上房子宽亮高敞,游人的闲谈话语便似耳边苍蝇,嗡嗡扰人。
好不容易轮到他们,在工作人员的指示下,钻进银白色的缆车中,朝着山上升去。
缆车上,王卿缘动来动去,东张西望,看向满山葱绿,即便当下缆车技术已是极为先进,也不面有些颤颤巍巍,徐康铭轻皱眉闭眼,呼吸轻微,很是紧张,连连说到:“别乱动,搞得这么晃干什么!”
王卿缘嗤笑一声:“有本事你怎么不自己飞上去,别当我的跟屁虫。”
他知道自己争不过,只是屏息,懒得再说,以免自己更加烦躁。
吴浣琳端坐其中,看着他俩争吵,笑笑不多言。
徐康铭轻大气不喘,等着赶紧到山顶,能让他别再煎熬。
可就在此时,他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副场景:一个身穿灰褐道袍,头戴逍遥巾,脚踩十方履,肩扛锄头的少年。
这少年剑眉星目,唇红齿白,肌如婴肤,面色轻松,在无径山野间恣游,毫不费力,一副逍遥做派,但在他人眼里,反而十分惹眼,不过因为普通人无有这等本事,瞧不得这少年道士。
“琳姐,那边山背面的林子里,有个小道士,还扛着根锄头,好生奇怪。”
他勉强让自己睁开眼,朝着窗外的山那边看去,丛林之中有一几位渺小的身影,寻常人定不可查,但在他脑海中分外清晰。
吴浣琳闻言也有些好奇,缆车这条线路,脚下并无供人行的山路,尽是肆意生长的林木,虫蛇漫布,竟会有人行其中,但她并无小年轻那种异能,虽朝那方看去看不个真切。
“这......这人怎么在挖树......不对……他在挖坟!”
徐康铭大叫一声,眼睛瞪得老大,似乎不再恐高,他“瞧见”那小道士一锄一锄下去,一颗枇杷树下竟冒出一角黝黑的棺桲。
自古以来人们都对死者报以极高敬意,入土为安,立碑为念,挖坟这种事可谓缺德到家,怪不得他惊呼怪叫。
虽然他看上去人挺不正经,但非是良心败坏之辈,爱国敬业诚信友善心中牢记,撞上这种事情哪能看得下去,整个人影一闪,竟从这狭小的缆车窗户中窜出。
他足下生风,一股轻柔的力量将其托起,由高处向下滑翔而去,不坐缆车整个人都精神了。
另外两个少女见状,也欲随行,吴浣琳一把抄起网沁园,将他她在怀中,无视紧锁的车门,往外蹦出,就像穿墙术一样越出了车厢,凭空站在空中,然后如同下楼梯一样一步一步跳下,追了上去。
三人行径惹得前后缆车中的人惊呼,撞上异士。
这些上行下行的路人只求无有大事发生,让自己赶紧到达山顶下车,莫要遭些无妄之灾,那些异士相争殃及路人之事屡见不鲜。
......
方游一身道士打扮,唇红齿白,看去十四五岁,翩翩少年郎模样,背着根锄头在山林中穿行。
路上草木不能对他造成丝毫阻碍,鸟蛇虫蚁也似乎在无意中避开他,直至山阳一株枇杷树下。
枇杷树枝茂叶肥,亭亭如盖,却无结果,此时早已过了那季节。
方游打量几眼,自言自语道:“应该是这儿吧。”
只见他抡起锄头往下一凿,开始刨起土来,每一锄头都能掘开不少,看不出这少年竟有这等气力,没几下就挖出个大坑,最后一锄,听的“咚”的一下敲击声,似是挖到了什么东西。
“好嘞!”
这少年道士又下去几锄头,却闻远处传来一道声音,由远至近:“那小道士,大白天掘人祖坟,就不怕鬼敲门吗!”
又下去一锄头,方游才回头过来,看到一个年轻人从天上飞下,后面还跟着俩少女。
对此他并无惊异,抱拳一礼,道:“这位异士小友,有何贵干?”
“贵干个屁,瞧你一副道士模样,竟为这般恶行,把你抓到观里去问你个罪!”徐康铭一副嫉恶如仇模样,少年倒是在他眼里简直就是道貌岸人,人皮兽心,衣冠禽兽。
后来两人也落了地,看得坑中挖出来的小半个棺材,只觉这样貌俊俏的小道士好生无德。
方游轻笑一声,反问道:“我为哪般恶行?”
“人证物证就在眼前,你还想抵赖?青城山竟也会出了你烂人。”王卿缘也是火爆脾气,抢着答道。
她白嫩的双腿裸露在背带短裤外,四周杂草丛生,落地后踩在灌丛枝丫上,周围的草叶磨的她双腿痒痒,好不舒服,于是一跺脚,一道火苗窜起,瞬息间将周围烧出一片空地,随后消失不见。
这下好了,四下便于行脚,心情舒坦不少,还给了对方一个下马威。
对此异象,方游不为所动,温声解释道:“姑娘可就污蔑我了,小道玄虚,并未挂单青城山,而是个游方道士,另外,我也不曾掘人祖坟,我这是在救人呢。”
方游的嗓音十分动听,仿若没有丝毫瑕疵,既不深沉,也不尖锐。
“挖坟都能叫做救人,你可别......”徐康铭话没说完,在场几人就听到棺桲中传出“砰砰砰”的敲击声,这三个结伴的异士瞬间头皮发麻,手脚冒出一片片鸡皮疙瘩,大白天闹鬼了!
徐康铭连忙往棺内“看”去,却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瞧不出来,很是古怪,反而让他生出更多警惕之心。
“看吧,有人被困在里面,我这是救他出来。”游飞指了指坑下,回头继续挖掘,口中叫到:“宋师兄,快起床,太阳晒屁股了。”
玄虚挖的咚咚咚,里面的人敲的也咚咚咚,三人在一旁屏息以待,总觉得里面会冒出个僵尸来。
一个大坑出现,里面摆着个黝黑棺桲,神奇的是小道士在上面不知道铲了多少把了,竟一道裂痕都没出现。
三人早就看出这小道士不简单,大热天干体力活竟一丝汗水也无,又在他们三人展现异能之后仍恬淡自若。
不理会棺桲中越来越急的敲击声,玄虚小道士慢悠悠地在坑中走了几圈,口中嚷道:“师兄莫急,我这就放你出来。”
他一扬袖袍,露出洁白的双手,十指修长好看,向着棺盖横着一拍,“哐当”骤响,厚重的长方棺盖滑动而开,落到泥坑中。
棺桲里面一个男人靠在一侧,长发散乱,身着制式不知是哪个时代的绿色纱衣,双手捂面,双眼眯紧,不适应突来强光。
小年轻三人看得真是个人,且棺桲蛮新,私以为多半是谁恶作剧,又或是作恶,将这人关在棺材里埋了进来,放心不少。
果真是误会了玄虚小道士。
“师......师弟?”
棺中那人过了片刻,睁开眼睛看向玄虚,微微张了张嘴唇,声音因久未开口而有些沙哑。
小道士不应声,瞧着棺中男子看了会,不禁双眼垂阖,目色悲哀,叹了口气,惋惜地说到:“师兄,您该上路了。”
“呜……唔……”
青纱男子听闻此言,先是一愣,然后似是想起什么,神色惊惶,大吼一声,怒目圆睁,苍白的面色瞬间红润,直至发紫,但似乎蒙着一层灰绿,绿纱下的皮肤鼓起一根根蚯蚓般的青筋,可怖的紧。
“我靠,真诈尸了,小道士你搞毛名堂。”徐康铭被吓得大叫一声,甚至爆出粗口,当今世上虽有各种奇事,但这种影视剧中才有诈尸之景他还是第一次碰见,另外两个少女也都尖叫一声。
徐康铭害怕之余仍持定心思,御起一层层风帘将他们三人包裹,做好随时应对攻击的准备,丝毫不因自己身负异能而大意。
自从天变之后,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难以用常理揣度,小心谨慎是最最无误的行动方针。
“呼”一股强风袭来,随后臃肿的绿紫色拳头占满四人眼球,快的避无可避,尸体驾起拳头抡了上来。
一只邪眼长须,獠牙从长嘴两侧乱生的龙蛟虚影撞出,首当其冲便是俊俏道士,但这三人亦能感到无与伦比的压迫,好像气压就已因这一拳产生了剧烈变化。
玄虚面色不改,双手垂下,无有任何举动,任由这恶蛟撞上他,后面三人当下就觉得这小道士没救了,但他们可不会如此束手就擒。
吴浣琳双手抬起,掌心向前,一层无色薄膜挡在他们面前。
王卿缘也举起手,提着一个小小银色的虚幻圆环,圆环缀着五串各色长链,系有形状各异的装饰。
她轻轻一抖,响起叮铃铃的风铃声,一个紫色光球将他们包裹。
这三人相互配合,仓促间将防御手段尽数使出,只觉大力袭来,这只恶蛟就已把这几层防御撞个稀烂,好在恶蛟自身也是溃散不见,几人连连退步,保持不住重心,仰后跌得老远。
他们被震的浑身发麻,肺腑翻涌,几欲咳血,各个都躺在地上痛苦不堪,脑子里空白一片,前一秒还挺正常一男的,下一秒就成了个无敌猛男,他们三人加起来连一击都撑不过,无不心中暗叫倒霉,早知就不淌这浑水,真就是好奇心害死猫。
不过他们并不觉得自己会折损于此,毕竟压箱底的保命手段都还未出。
吴浣琳不作他想,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打了个响指,一阵她能感受到的无形波动向着四面八方荡开,可她睁眼,朦胧目光中,银河横亘,天星烁烁,浩瀚夜幕笼罩四野,周身已非青城山中。
难怪方才几人被击退,却并未被树木灌枞所阻,原来竟有人以伟力将他们转移到不知何处。
“哎呀哎呀,罪过罪过,小道差点忘了几位,着实抱歉。”
玄虚小道士呵呵道歉,几人发现,原来他拦在了那个已经变成僵尸的怪物身前,被一拳砸在胸口上,毫发无损,他们刚才所受不过余波罢了。
这小道士好厉害!
玄虚道完歉,转过身来面对怪物,诚恳叫道:“师兄请上路!”
他抡起拳头就往那尸人脸上砸去,“啪”的一声,顿时红白四溢,整个人脑袋都给捶的不见,随后四肢无力,原地跪倒。
一条条黑线凭空浮出,皆有星光摹边,将这些碎汁烂块给包裹起来,就像是一支黑色水彩笔,将图画上的景色一点一点抹黑,同周围融为一体。
如此生猛,又如此轻描淡写,小年轻们知道自己铁定是遇上高人,但这高人长得也太年轻了些。
他们浑身瘫软无力,躺在地上喘着大气,好一会缓不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