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独自在汪洋中一条破船上捕鱼的人,从略微佝偻的脊背与粗俐的手掌看,是一个老头儿。
至今已经过去十余年了,大海中的鱼也如同陆地上的人类,愈发的疯狂、滑溜,在近乎两个多月的时间内,一条鱼都没有逮到。
头一个月里,他独自撑着这艘被遗弃的破船出海,可是,他无法一人掌控。
后一个月里,有一名比他年轻几岁的青年同他一起,一个多月时间过去了,连一只塞牙缝的鱼仔都没有捞着。
壹号塔位于九塔大陆的最中央,外围区域还有八座规模略小的接纳塔分布在各域。
寂静港。
十几个饥饿干瘦的孩子排成三排,拥促在一处破损缺漏的栅栏口子里,伸长了纤瘦脖子朝缓缓靠岸的捕鱼船张望,面容饥黄,眼睛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看到叶海他们的回归,才有一丝光彩透发出来,狼一样目光死死盯着鱼舱。
毫无意外,孩子们看见每天回来的船都是空的,感到失望的同时,咒怨声讥讽声相继而出。
“你们准是个十足血霉蛋。”
“那个黑瞎子昨天都捕到了三条鱼,足有你们的傻瓜头那么大。”
“瘸腿的张老汉都要比你们强。”
……
叶海不与理会岸上的猴言猴语,默默地帮“老人”拿卷起的钓索,或者鱼钩和鱼叉,还有绕在桅杆上自制的帆布。
帆上打满了用装米的塑料袋补丁,收拢后看来,像是一名标志战败投降的旗子。
“老人”消瘦而憔悴,脖子上有些很深的皱纹,腮帮上落满了褐色斑点。
那是失去臭氧层,阳光似一匹脱缰了的野马,撞在人皮肤上引其来的皮肤异变。
褐色斑点从他脸的两侧一直蔓延向下,消失在简易自制的防护服深处后,又从他的双手攀爬而出。
叶海目光落在他的双手上,那是怎样的一对手掌。
犹如刀刻桌面,在那双似沙漠中被风沙侵蚀万年的石刻般的皮肤上,留下了刻的很深的伤疤,没有一块是新的。
其实眼前的“老人”不过三十岁,他身上的一切看起来都显得做旧,透发着古,除了那双不屈的眼睛,象海水一样清澈。
……
灾变。
突然降临在这颗蔚蓝星球上,大陆迁移裂变,物种变异,多数产粮的植物绝大部分抵挡不过数百倍的紫外线后,干枯死亡。
地上居住环境之恶劣,前所未有,传统文明时代,在这个世界,已然走向终点。
壹号塔地表、东向三百公里外的无政府组织区,一条年久失修的街道上,一名二十几岁的青年,抿紧了身上的破旧宽大衣袖,低着头大步赶路。
街道破败丑陋,两边促立的高楼大厦早已拦腰折断,更遑论底下排污系统,早在多年以前就彻底淤积满。
青年捂着鼻,目光尽量不落在地上。
这条街道,叶海来回已走过不下百趟,任然无法接受残存的人类,为了方便,随意在街道上排泄。
整个区域几乎没有灯光,路边时不时能看见几个看不清身形的人蹲在哪里,从露出的亮白程度上判断,绝非属于整日奔波在地表外的男性皮肤。
叶海快步行走且目不斜视,身高标准的一米七六,形体在这个以瘦为主的世界里还算壮硕。
今日出海,他与老汉意外捡到一块海中巨兽吃剩下的鱼腩,被他紧紧收在怀里,将那气味遮掩到最小。
叶海是灾变后新出生的人类,因此,无法获得正式的居民身份证。
他原本长的俊逸,五官分明,搁在灾变以前至少是个校草级别。
着一身看不出颜色的牛仔衣,邋里邋遢,本该清洁光滑的下巴,布满了一层短而粗的须子,徒增几分沧桑、成熟。
叶海尽力使得自己看起来普通而不起眼,略长的头发因月余未洗,此刻粘腻在一起,污渍、血渍落满了在那张眉清目秀的白脸,犹如一个小丑行走在街道上。
“等一下,等一下……”
一道眉骨甜腻的声音在身后传来,一个五官分明、六分姿色的女人裹着一快透明的纱布,曼妙身姿与白皙在漆黑的夜形成一道强烈的反衬。
叶海晃了晃眼,目光恢复清明,他不着痕迹地挣脱女人拽在他上衣的手,警惕地问道:“做什么?”
顺着女人手指头看去,她的身后,有一间废旧的小屋,用几根生满锈迹的钢管做支架,四面盖了一层绿色铁皮。
一个废旧的铁皮桶上下开了一道方形小口,桶口处架着一口退了漆的高压锅,没有烟雾散出来。
逼仄,凝涩,冷硬且粗陋。
叶海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圆滑道:“我要赶路,改天吧!”叶海一笑,迈步继续走。
“等等。”女人伸手再次拉住了叶海的衣裳,眼中氤氲雾起:“一枚塔币,就一枚塔币行吗?”
叶海回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不是狠厉。
“我什么都没有,也有三天没进一粒米饭下肚。”叶海摇着头,叹息道。
女人另一只手握紧了又松开,几次下来,紧紧地抿着唇,小手抓着叶海衣角不放,沉默半天才轻声哀道:“好心人,你在她们中,选一个你看的上的,带走吧!”
叶海皱了皱眉:“我连自己的下一顿饭都不知道去哪儿找,你放开。”
女人依旧没有松手,泪眼婆娑的回头看向铁皮屋旁,一群十岁不到的小孩说道:“那边有七八个我的学生,都是无家可归的孩子……”
叶海看着女人,面无表情地打断女人接下去的话:“世界都变成这样多少年了,在这种环境下,没能力养活她们,就不要带在身边,死,也是一种生活。”
女人呆愣半响,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面善的青年。
眼见不远处的孩子们蠢蠢欲动,就要围剿而上,叶海使劲甩开了女人,压低宽厚的大衣继续向前。
身后女人的无力呜咽和孩子们的绝望哭泣,使得叶海前进的身形微不可查地一顿,右手紧紧捏拳,未修剪的锋利指甲深深陷入手掌肉里都毫无所觉。
“跟着他,刚刚他怀里好像藏了东西。”
黑暗中,一个男人对着潜藏在暗处的同伙说道。
半个小时后,叶海回到一座废弃的矮楼里,顺着断裂成几节的楼梯,进了自己在顶楼安置的临时居所。
这栋矮楼位于废墟深处,四周压盖满了碎成大片的高楼大厦混凝土梁柱快,矮楼就掩在其中,仿佛一株生长在阴影里的嫩树苗,随时面临着山岩滚落而遭碾压的危机。
相较于外面的尘土飞扬,屋内可算作是一方净土。
一张宽阔的木床,旁边是两个破旧柜子,柜门有半边是用外面捡来的木板所做,为了是像它该有的样子。
进屋后,叶海脱掉身上脏兮兮的外套,从怀里拎出了一个磨的发亮的麻布袋,小心翼翼的来到厨房,拿出一个破了的铁皮盆,从里面开始掏出有些糜烂的鱼肉来。
“心悦,快看看我给你们弄来了什么好吃的。”
“我刚回来,你搞到鱼了么?”里屋有人回应一声后,走出来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皮肤很白,带着婴儿肥的脸有些圆呼呼。
看到房间内的叶海刹那,一双大眼睛瞪的溜圆,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盆里的鱼肉,如同一只饿了十天的小猫。
“咚咚咚!”
就在叶海要和心悦分享这份来之不易的喜悦时,楼下突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脚步声,他愣了一下,立马将麻布袋和盆藏在柜子里,迈步来到只剩一扇防盗门的入口。
几个呼吸时间,七八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一窝蜂地争先恐后朝楼梯间往上爬,形似厉鬼索命。
叶海见状呆滞半响,待感受到脚下传来的轻微颤抖,方如梦惊醒般一声厉喝:“停下,楼梯要塌了。” “大哥哥,饿。” “大哥哥,喃喃已经三天没有吃到饭了。” …… 孩子们一人手里拿着一个破边瓷碗,站在楼梯半道上,一脸恳切地望着叶海。 “哥哥也饿呀,这不刚从外面弄了写伸脚土,你们嫌活着辛苦,咱们就一块坐下吃吧,路上也热闹些。”叶海一脸正经地回道。 孩子们眼神清澈,思维简单,还不能理解什么是伸脚土,以为找到一个好心的大哥哥,要给他们粮食吃,当下各个欢喜异常,相互拥促着,沿着老化铁栏杆边往上攀。 “孩子,回来!”一个抹着红妆,还算有几分风姿的女人喝住自家孩子,声音中透着颤巍,中气不不很足,但话语中的不容置喙,使得奔跑在第一个的孩子王停顿下身形。 转身一脸恳切地看着楼下的母亲,眼神中透着不解、渴望:“娘,大壮饿呀……” “回来!”不等孩子把话说完,女人几乎是嘶哑地命令道。 就在孩子们与女人僵持不下时,躲在门外的几名成年大汉却是撕开了人的最基本伪装,一名秃发男率先开口:“好啊,这个年月,老子早他们活够了,既然小兄弟找来伸脚土,无妨带上哥几个一起上路。” 话音未落,他赶着孩子们一拥而上,早已是悬空了的楼梯踏步再次摇晃起来,似乎不堪重负,随时要坍塌了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