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
瀑布外溪水边，篝火熊熊燃烧。
甘扬拿起一串烤得焦香四溢的鹿肉，狼吞虎咽。距离甘子萱苏醒已经过去了两天，甘扬自从知道自己身体的特性后，就开始大肆吃肉。
鹿肉下腹，甘扬心神下沉，看见薄薄的血肉力量如雾气般升腾，慢慢融入骨骼，散落在骨骼外的一小部分则沉入了血肉里。
甘子萱从河边走来，坐在甘扬对面。
关于她，甘扬心里还有许多疑惑，但没有等他开口，甘子萱就让他等待几日，她要整理一下思绪。
见甘子萱一脸郑重，没有往日没大没小的活泼样子，甘扬放下烤肉。
“在我的印象里，事情发生在六岁时，但根据我后来的了解，起因还要更早一些。”甘子萱娓娓道来。
“我们白鹭镇甘家，曾有过一段短暂的辉煌过往。”甘子萱顿了顿，“甘扬你知道藏书阁第五层吗？”
“第五层怎么了？”甘扬知道藏书阁确实有五层，但据说严禁任何人进入，甚至连族长想要进去都必须得到剩下六位长老的同意。
“大泱王朝甘氏，在数百年前曾是王朝内的大世家。那时甘家出了一位天纵之才，那位大才在百岁前超脱尘世境界入道门，离开了大泱王朝......”
道门！
甘扬心中十分惊讶，没想到小小甘家居然有出过这种大能。
武道一途，历经人类千千万万年的发展，早有了一套细致的境界划分，从低到高为淬体境、纳气境、凝脉境、冲穴境、中丹境、宗师境、将相境、王侯境、帝王境、道门境等等。
其中淬体境是武者修炼时筑基的境界，纳气、凝脉、冲穴、中丹、宗师则是武者对自己身体进行全方位雕琢的一个过程，将相、王侯、帝王三境则称为凡俗三境，一般王朝内的顶尖战力往往是此三境中人，而道门境和更高的境界则由于超脱王朝世俗而鲜为一般武者知晓，因而对于一般武者来说，道门境就代表着武道的终点。
甘家居然曾有过道门境的强者！
甘扬心中倒吸一口冷气。
“别惊讶，”甘子萱拍了拍甘扬的脸，“谁家祖上没有荣光过呢。”
“也是。”
“那位甘家祖先离开后，甘家在王朝内部的争权夺利中站错了队，而后迅速衰败，两三百年里从王朝世家变成了如今偏安一隅的小家族。而那位甘家祖先在离开前，曾留下过一道符箓，用于庇佑甘家。”
“它就在藏书阁五层？”甘扬发问。
甘子萱点头。
“但由于甘家当年的衰败是因为脱离了王朝权力中心，因而受到其他世家的倾轧失去了大部分的修炼资源，在衰败的过程中并没有遭受到血光之灾，也因如此几百年来竟没有人尝试通过符箓沟通祖先，久而久之，甘家人慢慢忘记了那位祖先，甚至觉得他可能已经在哪里陨落了，而那符箓逐渐成为了一种象征物，没有人想过去使用它。”
顿了顿，甘子萱继续说着。
“十五年前，有位跛脚老头来到了白鹭镇，在路过甘家时，停下了脚步，似是被什么所吸引。甘家侍卫想要赶走那位跛脚老头，却在离他一丈时如陷泥淖，不能再前进分毫。旁人都以为是什么邪术，而我爷爷常年在外奔波压货，有些见识，当时他正在家中，见到那一幕后将跛脚老人请入了甘家，又赶忙让人四处打听，才知道跛脚老头是从大泱王朝西面的异国一路东行而来的世外高人。很快，甘家的长老们全都集中到了议事大厅，询问跛脚老头停在甘家门前是否有什么说法，却见那老头伸手一招，一道符箓径直从藏书阁飞下，落入他的手里。甘家长老们十分震惊，而跛脚老头当即询问了符箓的来历，甘家长老们将几百年前的事情讲与跛脚老头后，跛脚老头摇了摇头，离开时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甘扬十分好奇。
“那跛脚老头当即站起身，拂袖而去，临出门挥手一扔，那符箓飞回了藏书阁五层，而后那跛脚老头说了那句话，就走了。”
“什么话呀？”
“完整的话我当然不知道，大概是说他来到千山郡后就一直梦到有座江岛大户人家的府邸里插着一把直插云霄的尺子，然后他似乎认为梦里的江岛大户人家就是甘家。”
“什么意思？不太明白。”
“我自然也不明白，”甘子萱回答，“但长老们很快就想通了。”
“什么？”
“尺量天下。”
“直插云霄的尺子......确实像是这么个意思。”
“甘家长老们认为几年内甘家会诞生出一个帝王之才。”
“有意思。”甘扬评价。
“有意思的还在后面，”甘子萱说道，“自从得出了这个结论后，甘家七位长老都在督促自家一脉开枝散叶，那几年里甘家宗家诞生了二十多个婴儿，其中二长老那一脉就占了四成。”
“二长老厉害呀！”
“所以事情就变得很有意思，族长觉得甘清儿是那柄尺子，二长老觉得是甘冲，而我爷爷在我身上看到了希望。”
“那为什么不能是我？”甘扬也想要竞争一下。
“现在看来你确实也有可能，但你母亲在跛脚老人来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六长老膝下再无其他子女，当时就没人觉得那柄尺子出在六长老一脉。”
“也是。”甘扬点头。
“而为了确认我是否拥有那帝王之才，在我六岁时，我爷爷就带着我去千山郡的另一处山镇的天宝阁分阁，出重金测量根骨。”
“六岁？”甘扬十分惊讶，一般人十岁左右才能测出来，七长老在甘子萱六岁的时候就带她去测根骨，当真是把她当绝世天才来看。
“测出来了吗？”甘扬有些不敢问，万一真测出来了，那甘子萱的天赋也太可怕了。他甘扬确实也在很小的时候就测出来了属性，但却是通过豪门世家的其他方法，而甘子萱那可是正儿八经用根骨石这种一般方法测的。
“测出来了，冰属性十根文。”甘子萱点了点头，眼睛倒映着火光，一脸郑重，“我们是借用根骨石自己测的，这件事情原本只有两个人知道，现在是三个人了。”
甘扬心底微动。
“六岁！冰属性十根文！你要是在十岁测不得至少十七八条？”甘扬看着眼前的绝世天才，“你就是那柄尺子！”
“我爷爷也这么想，”甘子萱回答，“而为了帮我在淬体时筑基，他带我去清潭山找冰属性药草，我们在清潭山撞见了一只未成年的冰鳞火蟒，它相当于人类凝脉境**重，而我爷爷是冲穴境一重。冰鳞火蟒的冰鳞对我来说是淬体的绝好材料，因而我爷爷带着我与那冰鳞火蟒周旋了数天，而我也就是在那时被它咬伤，中了毒，那只冰鳞火蟒也趁机逃了。在那之后，我爷爷倾尽积蓄才把我从鬼门关里救了回来，但我已经成了一个废人。”
说这段话时，甘子萱的神色很平静。
“我爷爷至此消沉，整日饮酒，而我也是从那时开始背上了药匣。”
“你是为了想办法治愈自己？”
“也可以这样说，”甘子萱默默地拿起甘扬啃了一半的鹿肉，小小地咬了一口，这个举动让甘扬有些脸红，“但整个天宝阁分阁医术最高的炼丹师都觉得我已经废了，我早就不抱希望了。”
“那你......”
“刚知事的时候爷爷就跟我说权御天下是我的天命，中毒后那位炼丹师说我就此便是一个废人，自始至终我的命数都仿佛挂在别人的嘴上。”甘子萱顿了顿，“我只是觉得自己应该找到那条冰鳞火蟒，跟它做一个了断。”
飞蛾扑火。
甘扬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句话，一个淬体境都不是的小姑娘，跑到深山里去寻找一头三阶妖兽，而且想要打败它。
但他的心里不敢有半点嘲笑。
他甚至有些震动。
“你不怕吗？”甘扬下意识地问。
“之前好像跟你说过什么‘鬼门关都去过了所以不怕’的话对吧，”甘子萱把手中鹿肉递还给甘扬，“那是骗你的。”
“我胆子很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