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钱霍听闻了黄十三咸鱼翻身的劲爆消息，联想自己当初对黄十三做下的龌龊事，立刻意识到要糟。

为免黄十三秋后算账，决定先下手为强，备下礼物，紧赶慢赶，跟黄十三前后脚赶到黄家。

当下，裴钱霍扯了扯衣襟：“哥哥来看看你，拿了点东西，顺便把你之前忘记拿的工钱和赏钱带过来了。”

黄十三看了看裴钱霍，再看了看他放在院子里的东西，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这裴钱霍捧高踩低，先前知道黄十三得罪了崔家，便昧下工钱，一顿奚落赶走了自己。如今却急忙慌连本带利地来还回来，还能是什么原因，肯定是在酒肆里听到自己拜县令为师，又认识顾浩瀚，怕报复。

当下，黄十三不由得一声嗤笑：“你不是说我得罪崔家，就是过街的老鼠，谁都可以踩一脚？我既然是过街的老鼠，我的屋子便是老鼠洞，区区的老鼠洞怎么敢让您这经营酒肆的裴大老板大驾光临呢？”

“哎哟喂，瞧我这张没把门的破嘴，那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吗，”裴钱霍装模作样地扇了自己一嘴巴，其实手指头压根没挨上侧脸，马上又露出谄媚的笑来，“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记恨哥哥。”

黄十三面色稍霁：“你今天是来还钱的？”

裴钱霍连连点头：“是是是，是来还钱，道歉，道歉顺便还钱。”

“我当日放下话说，必叫你十日之内，百倍奉还，这话可准？”

“准，”裴钱霍又点头，“特别的准，才不过三日呢，我这可不就上门来还了吗？”

“好，我可以不记恨你，俗话说得好，大人不记小人过，”黄十三微微一顿，“还有一句俗话说得更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当日可是说了，若我当真让你在十日内百倍还我工钱，便跪在面前从我的裤裆里钻过去，还要叫我一声爷爷，可算话？！”

大人不记小人过明明是裴钱霍自己说的，黄十三重复了一遍，咬重了小人二字，嘲讽裴钱霍是个小人，却听得裴钱霍眉心一跳，眼角古怪地笑得更厉害了。听到这里，他虽然扯着眼角，勉强还能笑出来。

等听黄十三说要让他从裤裆下钻过去，还要叫一声爷爷的时候，裴钱霍的笑脸绷不住了：“黄老弟，不用玩得这么大吧？我可是把你的工钱给送过来了，不仅有工钱，还有你在崔家说书的赏钱，我还另外添钱，给你买了这一大堆的礼。我可是诚心实意……”

“添钱？不对吧，”黄十三记得清楚，“那日杜若飞打晕了我，是赔了汤药费的，我一个子都没见着，还不是被你昧了去？你如今虽还了当日昧下的工钱和赏钱，却还昧着这一笔汤药费，不过从里面拨出些许，买这一挑子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便想让我原谅你当日浓痰唾面之恨，也不免想得太美了！”

“哪里有浓痰唾面，我不过吐在你衣服上，”裴钱霍刚一辩解，便意识到要糟，连忙将怀里带的钱全掏出来，“我不是人，不是东西，哥哥真的知道错了，黄贤弟，这些，还有这些，你全收下，便不记恨哥哥吧？”

黄十三却分毫不接：“你姓裴，我姓黄，少在这里哥哥弟弟的胡乱攀交情。今日，你要肯跪下叫我爷爷，事情就算揭过去了，要不愿意，拿上你的破烂，从这里滚出去，有多远滚多远！”

宋元娘是不知道黄十三先前压根没要到工钱的，那天黄十三说去要工钱，要到会买文房四宝和猪肉，当晚黄十三不仅买了猪肉，还买了瓜子蜜饯让她第二天分给邻居刘婶子，她便先入为主的认为黄十三要到了工钱。此刻听裴钱霍说起，才知道黄十三不仅没要到工钱，还被一顿奚落唾痰，当场红了眼圈。

旁边给裴钱霍担挑子的力夫都惊呆了：“你这人，还是一个酒肆的老板，扣扣索索，大半个城的路才给八个铜板的行脚钱便罢了。昧人家工钱赏钱汤药钱，还吐人家痰，呸，真不是东西。”

裴钱霍面对黄十三时伏低做小的谄媚脸，看向力夫又凶恶起来：“八个铜板不是钱啊？不想要你可以滚，反正现在东西已经送到了，我也不需要你在这儿木桩似的杵着！”

力夫也是个暴脾气：“今天老子还就不要这八个铜板了，老子削死你！”

“你个行脚的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裴钱霍还想逞威风，一看力夫真的拿起了扁担，撒丫子就跑，跑得比耗子还快，边跑边喊，“黄贤弟，你可是收了我的礼，可不能再找我麻烦！”

黄十三看着裴钱霍被力夫追着，在院子里打圈地跑，也是很无语。

“可是黄家？”

这时，门口又来了新客，一名瘦高的中年，笑眯眯地问。

黄十三看对方虽是生面孔，却十分的礼貌有礼，点头：“是，你找谁？”

中年人瞧了黄十三一眼，越发地笑眯眯了：“这位便是黄十三黄公子吧？”

黄十三再次点头：“是我。”

“没错，进去吧，都抬进去。”中年人微微颔首，向身后示意。

中年人站在门口，黄十三站在院中，先前没瞧见他身后的情形。中年人这一句抬进去，箱笼挑子鱼贯而入，黄十三这才意识到不对，忙走到门口，只见中年人身后是十几名精悍的小厮，个顶个地挑了挑子。

每个挑子都极沉，压弯了扁担，每个箱笼却又包得极好，看不出里面装的什么。

或是瞧出了黄十三的心思，中年人拿出一张柬，封面用暗金花纹的紫色缎面糊了，看着就透着贵气，恭恭敬敬地双手递给黄十三：“这是礼单，请黄公子过目。”

“这是何意？”黄十三没接，因为中年人一拿出来，他就看见了封面中央，一个端正大气的柳字。柳，黄十三有交集的人家不多，如此气派，还姓柳的，不做他想，自然是想抢宋元娘为妾的名门柳家。

中年人见黄十三不接，也不以为意，还是笑眯眯的：“先前我家公子与黄公子有些误会，老爷特派我来给黄公子赔礼道歉，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黄公子笑纳。”

黄十三嗤笑一声：“姓柳的先是叫人打破我的头，做下假契，要掳走我的妻子。一计不成，又叫四个赖汉半夜持刀闯进我家里，要直接取我的性命，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一句轻飘飘的误会？”

啪！中年人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

这一巴掌，可比裴钱霍扇自己那装模作样的一巴掌狠得多。

虽然只是一巴掌，黄十三却瞧着中年人的脸皮上立马出现了一个完整的巴掌印，真是完整的，从手掌到指尖，一丁点都不缺，可见对方在打自己的时候有多用力。

打完中年人一低头：“是我的错，还请黄公子原谅我的一时失言。”

黄十三看着对方脸上的巴掌，一阵肉疼：“行了，我原谅你。”

但黄十三紧接着补充：“你是可以原谅，姓柳的却不行，一码归一码，你们带上这些东西，滚。”

啪！中年人抬手又给了自己另外半边脸一巴掌。

这也是一个完整的巴掌印，响亮的巴掌声之后，可好嘛，两边脸的巴掌印对称了，治愈强迫症。

啪啪啪啪，中年人左右开弓，来回地扇自己，一张脸肉眼可见的变乌变青，嘴角流出血来。

别说黄十三被这惊变吓了一大跳，就连旁边追裴钱霍的力夫都停了下来：“这，弄啥嘞？”

黄十三也是不明所以：“住手，你做什么？你想打伤了自己讹我？我可告诉你，讹人我就没输过。”

黄十三正琢磨着是不是往地上一躺，开始撒泼打滚。

扑通，中年人跪下了，他不仅跪下了，还膝行着爬上来抱黄十三的大腿：“黄公子啊，你就原谅我家少爷吧。老爷已罚了他，胳膊那么粗的棍子，打断了三根，太惨了，打得床都起不来，我家少爷真的知道错了，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他吧！”

要说这中年人一出场，形象其实还挺光辉的。

他穿着一件藏青色的袍子，虽然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大府里上班穿的样式，但面料精良，通身一个褶子都找不出来。头发也是挽得一丝不苟，十分平整，只用一根古朴的木簪子别着。

瘦长的身型挺拔，整个人显得既亲切有礼，又清隽从容。

黄十三万万没想到，对方能比他还不要脸，黄十三害怕了，因为人不要脸鬼都害怕。

黄十三一边抖腿一边喊：“撒手，你给我撒手，听见没？！”

中年人还在嚎，已经是一把鼻涕一把泪：“黄公子，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我要是完不成任务，回去老爷连着我一起打，你看我这一把骨瘦如柴，哪里经得住胳膊那么粗的大棍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黄十三可算是体会了一把别人碰上自己有多烦，因为别人看他耍不要脸有多烦，他现在看中年人耍不要脸的烦心指数只高不低：“撒手，听见没？老子裤子都给你抓掉了，撒手！再不撒手老子踹死你！”

中年人不撒手，还嚎得更伤心了：“你踹死我吧！不能叫黄公子原谅了我家少爷，反正我回去也是要被老爷打死的，不如索性让黄公子踹死了解恨。只可怜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幼女，一家人没了我这个顶梁柱，只能活活饿死。但是黄公子你放心，我们做了鬼也不会怨恨你的，我家少爷做下那些恶事，你不能原谅也在情理之中，我们不仅不会怨恨你，还会在阴间给你唱大悲咒，祝福你一生顺遂啊！”

在阴间唱大悲咒，这是祝福？我可去尼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