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降钟仪式结束后当夜。
“大哥，按理说这王大人今日该随我们几人一起观降钟仪式的，只是马上入夜了，却还不见王大人入村，怕不是路上出了意外？”
村内议事大厅里，三位长老和族长坐在凳子上，老三出声问道。
“不会，王大人身边两个扈从，可不是省油的灯。”大长老爱答不理的应道。
众人无话，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族长，王大人随一名扈从已到客房。”族长家的老管家在门外轻声说道。
“请过来啊？愣着干吗？”三长老急匆匆的站起身，冲到门前，打开门冲老管家喊道。只是老管家眼皮也不抬一下，冲着族长的方向微微低着头。
“且去客房看看吧。”族长轻声道。
一行人离了大厅，冲着院子一角的客房走去，路上老管家不知又从哪拽来了一个人，三长老斜着看了一眼来人，也未吭声。
“罗霍老族长，罗琦，罗伟，罗恩三位长老，晚辈失礼了。”刚到大开的客房门前，门内冲出一人，抱拳致歉。
“王大人无须多礼。”罗霍伸出手扶了扶王焕，只见被唤做王大人的王焕浑身鲜血，踉踉跄跄。
不待三长老出声，老管家带来的年轻人便抢先挤进了屋子，把跨在肩上的大箱子摆在了客房里的圆桌上，开始摆弄起来。
“王大人，这是村里的医生，村落虽小，但是这医术，可不比你们皇城的医生差。”罗霍一手扶着王焕，一手示意王焕往屋内走去。
待到王大人坐定，那医生就扑上来扒光了王焕的衣裳，王焕惊慌的看向罗家这几位大人物。 二长老罗伟哈哈大笑“放心吧，这医生就这毛病，是个急性子，再说了，我罗家没有龙阳之好。” 王焕尴尬的点点头“这位小医生，先帮我看看床上的那位，他比较严重的呀，我这都是一些剐蹭和划破的伤口，不打紧的。” 医生充耳不闻，拿出瓶瓶罐罐的药放在一个大瓶里捣鼓着，都捣鼓成浆糊了便随意的往王焕身上抹了上去。不出一会，刚才还被扒光的王焕又变成了个泥人。 医生见除了五官，身上的都已经抹匀乎了，冲着老管家呲个牙，竖个大拇指，背起药箱便要走，却被王焕拽住了胳膊。 “这位医生呀，那还有一位啊，床上呀。不能见死不救啊。”王焕急了，本来每年来一个罗家，必要经过与逝日大陆接壤的国境线，又得越过一丁点魔域，虽说危险，但是几年下来，自己和两个扈从也都已经习惯，并且挑出了一条最为保险的路线。 只是这边境线与魔域一遇本就乱糟糟的，自己这次倒霉，遇到了魔域的人物，折损了一位扈从不说，另一位眼看着也就剩下一口气了。这医生还当没看见。 医生甩开王焕的袖子，瞪了王焕一眼，就要离去，族长冲老管家努努嘴，老管家便随着医生一同撤出了客房。 “罗老先生，这？”王焕想站起身，只是这医生刚才抹在身上的浆糊一样的东西，已经眨眼间变硬了，把自己裹的纹丝不能动。 “无妨的。”罗霍轻轻挥手，只见床上那人便被笼在了一口大钟里。钟上山峰林立，山下波涛汹涌。 王焕送了口气“久闻霍老先生山海钟，海可续人生气，山可破人神魂。几年来，总算是有幸一见。” 三长老早在客房里走来走去插不上话，见着王焕感叹的空隙，赶紧过来出声问道“小王大人，这个路上凶险，真是劳烦您每年走这一遭了，您身上的伤无大碍吧？您的法宝啊行李之类的没有被抢了去吧？” 王焕在浆糊壳子里皱了皱眉，这罗恩怕是担心我这乾坤镯里的俸禄吧？只是嘴上却笑道“罗恩长老放宽心，罗家每年为兵部贡献很多人才”王焕话音一顿“也牺牲很多人才，这俸禄可都是血汗钱，我自然是护的比命要紧的。” 罗恩闻言才作罢，坐在屋子一角的小桌边，拉着老大老二喝起茶来。 “罗老先生”王焕犹豫再三，轻声问道“今年魔域大肆进军，加上去年，我们月雲大陆和逝日大陆也开始在边线渐渐有了冲突，眼下怕是不出几年，便有一场血战。”王焕见罗霍不说话便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今年，朝廷想让罗老先生您罗家，除去往年的壮年十位，青年五位，再追加一位长老，和两个孩子。” 王焕说完便沉声不语。 罗霍也久久没有说话，这时老管家却拽着医生回到了客房，只见那医生皱着眉一脸的不耐烦，嘴里嘟囔着老子一天只救一个人。老管家在一旁憨笑着，这不是刚过了午夜，这已经是第二日了啊。医生一听不乐意了，喊着摆明是你收买了那打更的，这还早的没影呢。老管家只能在一旁陪着笑。 医生走向床侧，伸出指头敲了敲山海钟，冲着罗霍皱着眉头。 见罗霍还没反应，医生又抱拳砸了砸钟，罗霍才发现，挥袖散了钟。 医生这才忙活了起来。 “可以。”罗霍出声答道。只是王焕无法转头，使劲斜着眼睛看向在床边上蹿下跳的医生，生怕这不靠谱的蹩脚医生医死了自己唯一的扈从，扈从死了是小，只要搞定罗家，回去皇城再让陛下赐几个，但是扈从若是死了，自己又如何回得去？ 听到罗霍回答，王焕应道“哦。”便又看向了床边，只是眼珠刚转过去，便又猛的转了回来。在角落的三位长老也吃了一惊。 “一言为定一言为定！”王焕大喜道。三位长老正要出声，罗霍摆摆手，三人便又泄了气。 “王大人请安心养伤。有何吩咐直接找下人们就好了。”三长老气愤的哼了一声，便随族长一行都撤了出去。客房内只剩下王焕和那奄奄一息的扈从，还有一个上蹿下跳不亦乐乎的医生。 院内，一行人往大厅走去。 “族长，他皇城，每年从我罗家挖壮丁挖上瘾了？”二长老愤愤不平，拦在了罗霍身前。 “对啊，若是正儿八经的应召入伍，我罗恩倒也无话可说，只是他拿我们罗家人的命当人命了？”三长老也站在族长身后念叨着。 “罗家失势后，祖宅就征收不说，还把我们发配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若不是近年来战事频发，魔域又开始不安稳，我看这皇城里的老太爷们，怕是都忘了我们罗家了。”大长老轻叹一口气。 “十七年前，开始征兵。”罗霍出声道，三位长老便停了话语，静静听着。“我罗家祖上，乃护世神钟。只是代代传，代代败。” 三位长老都低下头，其实平日里不说，他们心里都明白，凭自己哥几个，是不可能重现罗家往日的荣光的。 “现在罗家，每年入伍之人，死者十之八九，偶尔活下来的，也会在接下来的两三年内死去。而罗家最擅长的，恰恰是以钟护身，隔绝一切外物伤害，在战场上本该是最易活下来的不是吗？”罗霍问道，问自己，也是在问三人。 三人似无法回答，只能沉默不语。 “只是朝廷拿我们当狗用啊。祖辈之前，第七代家主，一人可降万钟，护一国一军无一死伤，便也打赢一役。第九代家主，一钟可罩万里，任钟外战火滔天，钟内百姓仍安居乐业。如今呢？”罗霍又问。 “我，我勉强可降三钟”三长老出声应道。“老二可罩百人。” “我罗家子弟呢？大多都只能降为納一人的小钟，最多也就扛的住体修三重天的三击。”罗霍并没有理罗恩，自顾自说道“若是钟为己而降，护着己身，仍然不敌而亡，老夫自然无话可说，若是钟为冲锋陷阵杀敌者而降，护着帅身，保家卫国而亡，老夫甚至要夸他几句。但是！”三位长老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族长清楚，自己何尝不是心知肚明呢。“偏偏这钟，为那些什么皇子而降，打着战场历练的名号，在敌阵里肆无忌惮，好不威风。好不威风啊！死的，却是我无钟护体的罗家子弟。” 一阵沉默后，大长老罗琦出声道“族长，咱不依他便是，咱们找个犄角旮旯的地方，自己安家落户。” 罗霍摆摆手“我何尝不想啊，只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是那安坐皇位的昏头老儿怕我们罗家为他人所用，安个通敌的罪名，大军压来，罗家就亡了。” “熬着吧，罗新那小子有阳耀了，再给他多个几年，看看能不能有些变化。”提起罗新和阳耀，罗霍眼睛里才算有了一点光。 “只是今年额外追加的一位长老和两位孩子，该让谁去？”罗恩问道。 “我去呗”二长老罗伟蹲在地上。“老三你还得管理钱财之类的。” “什么之类的？老子管的多了，哪像你说的只有钱财？”罗恩闻言急的跳脚。 “老大你不适合打打杀杀。”罗伟不理他。“我去就行了。”随后踹了罗恩一脚“老子刚收的少爷做徒弟，娘的，便宜你了，好好教啊。你以前不输于我的，只是掉钱眼里以后，哎，退步大了。”罗恩闻言降钟就要开干。罗伟哈哈大笑，蹦跳着没影了，只剩个罗恩气鼓鼓的御着钟追了出去。 “孩子，就从富贵点的家里挑一个，穷点的家里挑一个吧，别让人家老说老三偏心。”罗霍冲着罗琦安顿道。 “只是贫贱家里的人选本就少，还是族长您或者老三挑吧，哎，我可狠不下这心。”罗琦叹气道。 罗霍思忖再三“就今日，降钟仪式上，那个最后一个孩子，降了个什么玩意？木头钟？就让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