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仁坐在席间,只觉得胸闷气短,烦躁不堪。
看着那些脑满肠肥的商人谄媚的笑容,听着他们谈论着蝇头小利,他愈发觉得自己与这一切格格不入,心中的苦闷和失落不断啃噬着他。
他借口透气,带着贴身小厮走出了醉春楼。
小镇夜晚灯光昏暗,街道错综复杂。唐仁心绪不宁,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竟远离了喧嚣区域,越走越偏。
“少爷,咱们这是去哪儿啊?这地方看着怪瘆人的,咱回去吧?”小厮提着灯笼,看着周围黑黢黢的屋舍和远处模糊的山影,心里发毛。
唐仁却不理会,他只是想逃离那令人窒息的氛围,仿佛这样就能逃离内心的痛苦。
夜风清凉,却吹不散他心头的郁结。他对沐兮儿的恨,对自己的不甘,对命运的愤怒,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逼疯。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她要如此对待自己?那不清不白的孩子,那决绝的背影……一幕幕在他脑海中反复上演。
主仆二人深一脚浅一脚,竟完全迷失了方向,糊里糊涂地走到了小镇边缘,靠近山脚的地方。这里住户稀少,烟火零落。
“少爷,走了一夜了,天马上亮了,真不能再走了,再走就进山了!”小厮带着哭腔劝道。
唐仁也走得累了,靠在一处较高的土坡上喘息,望着下方零星散落的院落,心中一片茫然和悲凉。
就在此时,伴随着第一缕晨光,不远处一个院落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身着粗布衣裙,却难掩清丽身姿的女子,端着一个木盆走了出来,来到院边的小溪旁,似乎要洗漱。虽然距离稍远,光线也不算太好,但那熟悉的侧影,那刻骨铭心的轮廓……
唐仁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猛地瞪大了眼睛,呼吸骤然停止!
兮儿?沐兮儿!
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用力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去——没错!就是她!
纵然布衣荆钗,不施粉黛,也比去年清瘦了些,但那确确实实是他朝思暮想、又恨之入骨的沐兮儿!
她怎么会在这里?这个偏僻混乱的边陲小镇?
她跟沐小刀还有那个野种,不是应该被仙人带走了吗……?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过后,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猛地涌上唐仁心头!是兮儿!她居然在这里!
难道……难道她是逃出来的?难道她终于醒悟,离开了那个野男人和那个野种,在此隐居?
无数个念头瞬间闪过,唐仁激动得浑身发抖,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下土坡,大声呼喊她的名字!
然而,就在他脚步将要迈出的瞬间,院落里又走出一个人。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穿着短褂的年轻男子,面容憨厚,皮肤黝黑,一看便是做惯了粗活的人。
只见他极其自然地走到沐兮儿身边,接过她手中的木盆,又拿起一件外套,小心翼翼披在沐兮儿肩上,动作熟练而亲昵。
沐兮儿抬起头,对着那男子微微一笑,笑容温柔,带着一种唐仁从未见过的、属于居家过日子的恬淡安宁。
轰!
如同一桶冰水从唐仁头顶狠狠浇下!将他所有的狂喜和幻想瞬间浇灭,只剩下刺骨的冰冷和灼心的剧痛!
那个男人!就是那个野男人!沐小刀!那个低贱的马夫!
他们……他们竟然还在一起!而且看起来,如此恩爱?
嫉妒的毒火瞬间吞噬了唐仁所有的理智!原来她根本不是一个人!原来她早已和这个野男人双宿双飞,躲到这偏僻之地做起了恩爱夫妻!
那自己之前的痛苦、挣扎、念念不忘,岂不全都成了天大的笑话?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也从屋里摇摇晃晃地跑了出来,一个老道跟在小孩身后,小孩子一把抱住沐兮儿的腿,奶声奶气地喊着:“娘!抱抱!”
那孩子约莫一岁多,粉雕玉琢,眉眼间竟能看出几分沐兮儿的影子,更是灵秀非凡。
孩子!那个野种!他竟然都这么大了!
看到这孩子,唐仁最后的一丝侥幸也彻底粉碎。所有的爱恋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滔天的恨意和羞辱!
他被骗了!他被这对狗男女彻底地玩弄、背叛了!
“不对,不是说这孩子天生灵童,被世外高人带走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另有隐情?”脑子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不过随即被浓浓的嫉恨取代。
“呵、呵呵……”唐仁发出低低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嘶笑声,眼睛血红,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渗出血迹而不自知。
“少爷?您怎么了?您别吓我啊!”小厮被唐仁狰狞的表情吓坏了。
唐仁死死盯着下方那“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景,每一个画面都像是一把尖刀,在他心上凌迟。他原本俊朗的面容扭曲得如同恶鬼。
沐兮儿!沐小刀!还有那个小野种……
你们让我唐仁沦为笑柄,受尽屈辱,自己却在这里享受天伦之乐?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我要你们付出代价!我要让你们生不如死!极致的恨意冲昏了他的头脑,一个恶毒的念头疯狂滋生。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令他窒息的一幕,拉着小厮,跌跌撞撞地往回走,心中只剩下报复的熊熊烈焰。
回到下榻的客栈时,天已大亮。
唐仁失魂落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小厮战战兢兢,不敢多问。
就在他准备上楼回房时,隐约听到客栈大堂角落里,两个穿着劲装、面色冷厉的男子,正在低声向掌柜打听什么。
“确定没有见过一对年轻夫妇,带着一个一岁多的男孩,还有一个邋里邋遢的老道士?”其中一人声音沙哑地问道。
掌柜的摇摇头:“客官,咱这藏风谷人来人往,带孩子的夫妻不少,邋遢老道也多,您这说的太笼统了。”
另一人补充道:“那孩子可能格外聪慧健康些,那老道士可能看起来有点……嗯,不太靠谱。”
唐仁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年轻夫妇?一岁多男孩?邋遢老道?格外聪慧的孩子?
这些关键词,如同闪电般劈入他混乱的脑海,瞬间与他清晨看到的景象重合在一起!
沐兮儿和沐小刀!那个小野种!还有那个当初在沐府见过的、可恨的邋遢道士!
这些人……在找他们唐仁的心脏狂跳起来,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扭曲的兴奋!他悄悄退到廊柱后面,竖起耳朵仔细听。
那两人又问了几句,见掌柜确实不知,便失望地打算离开,临走前还低声交谈。
“师兄,宋师要找的人到底什么来头?都找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