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论的风向，神奇地开始扭转。

就在沐家因为这意外转机而稍稍松了口气时，管家沐福找到了沐铎，神情有些扭捏。

“老爷，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沐福，有话直说，你我之间还需客气？”沐铎心情稍好。

沐福搓着手，小心翼翼地道：“老爷，小姐这‘祥瑞’之说，虽说能堵住悠悠众口，但，但这肚子总是要一天天大起来的，将来孩子总是要生下来的。小姐终究还是未婚之身，这以后……”

沐铎的脸色又沉了下来，这确实是个问题。

就算顶着“祥瑞”的名头，一个未婚生子的女子，将来又如何自处？谁又敢娶？

沐福继续道：“老奴有个侄子，名叫沐小刀，人还算老实本分，在府里马厩帮忙。他，他听闻小姐之事，对小姐的遭遇十分同情，也深信祥瑞之说。他斗胆，托老奴来问问，是否，是否愿意将小姐下嫁于他？他定会善待小姐，并将祥瑞之子视若己出！”

沐铎愣住了。

他没想到沐福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将一个知府千金，下嫁给一个马夫？这，门第差距也太大了！

但转念一想，女儿如今这般情形，那些门当户对的世家公子，谁还敢要？就算顶着祥瑞之名，恐怕也是敬而远之。

这沐小刀虽是下人，但知根知底，若真能不计前嫌，善待女儿，倒也不失为一个归宿……

至少，能给女儿和孩子一个名分。

沐铎沉吟良久，叹了口气：“此事，我得问问兮儿的意思。”

他来到沐兮儿房中，将沐福的提议委婉地说了。

经历了唐仁的决绝和世间的冷暖，沐兮儿早已心灰意冷，对情爱不再抱有任何幻想。

她沉默了很久，最终惨然一笑：“女儿如今这般模样，还有什么可挑选的？全凭爹爹做主吧。只要，只要他将来能对孩子好……”

于是，沐铎大手一挥，同意了这门亲事。

消息传出，又是引起一番议论。

有人说沐小姐下嫁可惜；有人说沐小刀走了天大的狗屎运；但更多的人，则将这视为“祥瑞”之说的又一个佐证——看，连沐家自己都认了，还招了婿呢！

沐府开始张灯结彩，准备办一场简单的婚礼。

无论如何，总要给这突如其来的“祥瑞”，一个堂堂正正降生的理由。

而那位逍遥散人，则被沐铎奉为上宾，留在府中，美其名曰“守护祥瑞”，实则沐铎心里也打着鼓，生怕这道士哪天又跑了，或者这“祥瑞”哪天又出什么幺蛾子。

逍遥散人自然是乐得享受，每天好吃好喝，心里却在暗暗盘算：那“异气”吸了我一颗丹药后好像更结实了？看来普通办法不行，得再想辙……反正留在沐府，总有机会接触到那“宝贝”！

沐兮儿抚摸着腹中胎儿，心情复杂。

恨意未消，却又多了一丝认命般的麻木。而腹内那一点微弱的核心，依旧在沉寂中，缓慢而贪婪地汲取着一切能汲取的能量，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毫无所知。

沐府千金下嫁马夫侄子的消息，如同投石入水，在青州城又激起好一阵议论的涟漪。

有人说沐小姐这是破罐破摔；有人说沐小刀是祖坟冒了青烟；但更多的，还是在逍遥散人那套“祥瑞”理论的影响下，将这桩婚事视作“天作之合”——毕竟，祥瑞之母，岂是凡夫俗子能配得上的？找个老实本分的，或许正是天意。

黄道吉日选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婚礼办得不算盛大，但也足够体面。沐兮儿凤冠霞帔，盖头下的脸庞却无甚喜色，只有一片麻木的平静。她由丫鬟搀扶着，完成了所有仪式。

新郎官沐小刀，穿着一身明显不太合体、崭新得有些扎眼的新郎服，紧张得同手同脚，憨厚的脸上涨得通红，全程不敢抬头看新娘，拜堂时差点一头磕到地上去，引得观礼的宾客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十分辛苦。

沐铎坐在高堂之上，看着女儿和这个怎么看都配不上女儿的新女婿，心中五味杂陈，只能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沐夫人则在一旁偷偷抹眼泪。

唯有逍遥散人，作为“证婚人”兼“祥瑞认证官”，表现得最为活跃。

他穿着那件稍微干净点的道袍，拿着拂尘指指点点，嘴里念念有词，什么“天作之合，阴阳交泰，福泽绵长”，唬得一众宾客一愣一愣的。

礼成之后，沐铎大手一挥，将紧邻沐府东侧的一处三进大宅院赏赐给了小两口。

这宅子原本是一个致仕官员的府邸，颇为宽敞雅致，算是给足了沐小刀面子，也尽可能让女儿离自己近些，方便照应。

新婚之夜，新房内红烛高燃。

沐小刀局促地站在床边，看着端坐在床沿、依旧盖着盖头的沐兮儿，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小，小姐……”他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沐兮儿自己抬手掀开了盖头，露出一张平静却苍白的脸：“以后，叫我兮儿便好。”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隆起的腹部，声音很轻，“小刀，我的情况，你都知晓。这孩子……”

沐小刀连忙摆手，憨厚地说道：“知晓知晓！管家叔都跟我说了！小姐……啊不，兮儿你放心！我沐小刀虽然没啥本事，但有一把子力气，也懂得疼人！这孩子既然是老天爷赐下的祥瑞，那就是我沐小刀的孩子！我定会把他当亲生的一样疼！绝不让你和孩子受半点委屈！”

他的话语笨拙，却透着十足的真诚。

沐兮儿看着他紧张却又努力表达的样子，冰封的心湖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她轻轻点了点头：“谢谢你。”

这一夜，自是谈不上什么洞房花烛。沐小刀自觉地抱了铺盖，在外间的榻上睡了，鼾声倒是均匀踏实；沐兮儿躺在床上，抚摸着腹中的胎儿，听着外间传来的鼾声，心中百感交集。

与唐仁的花前月下、山盟海誓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现实的残酷让她不得不认命。

然而，这个憨厚老实的丈夫，似乎，也并不那么令人讨厌。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沐小刀确实如他承诺的那般，对沐兮儿极好。他虽不善言辞，却细心体贴，端茶送水，嘘寒问暖，从不让沐兮儿做一点重活。

对于那个日益隆起的“祥瑞”胎儿，他更是表现出极大的好奇和呵护，时常傻笑着盯着沐兮儿的肚子看，偶尔还敢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一下，然后像被烫到一样赶紧缩回去，憨态可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