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有些刺眼。

卫惊鸿看着眼前这个满脸和煦微笑的年轻人，感觉比直视烈日还要难受。

他身后的三百金甲卫士，已经结成了防御阵型，长戟如林，金光闪烁，散发着冰冷的杀气。

但这股杀气，在数万名百姓组成的沉默人墙面前，却显得如此单薄无力。

他可以下令，将眼前这个叫言不谬的年轻人，连同他身后的所有人，都斩成肉泥。

但他不能。

他的任务是巡查青州，肃清异端，稳固神庭的统治。

一旦他下令屠杀，神庭在青州的统治将彻底崩溃，他卫惊鸿，也将成为神庭历史上第一个因激起民变而被撤职查办的巡察使。

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所以，他只能忍。

他看着言不谬身后那二十个垂头丧气，如同斗败了的公鸡一般的“真理之眼”，眼角的肌肉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言先生，真是好手段。”

卫惊鸿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一夜之间，搅动满城风雨，将本官置于如此境地。本官，佩服。”

言不谬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大人言重了。我只是将百姓的心里话，写在了纸上而已。”

他向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确保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见。

“我更想问问大人，您这鸿门宴，究竟是想请我言不谬一人，还是想请我这青州城数万父老乡亲？”

一句话，直接将卫惊鸿的个人邀约，上升到了与全城百姓为敌的高度。

诛心！

“你！”一名金甲卫士的将领怒喝一声，长戟直指言不谬，“大胆狂徒，竟敢如此与巡察使大人说话！”

“放肆！”

不用言不谬开口，他身后的赵铁拳已经一步踏出，铁塔般的身躯挡在前面，一声爆喝，如同平地惊雷。

“我家师尊与巡察使大人说话，哪有你这插嘴的份！滚回去！”

那名将领被这声爆喝震得气血翻涌，竟然后退了半步，脸色涨红，又惊又怒。

而他这一声呵斥，也瞬间点燃了人群的怒火。

“跟言圣这么说话，你想死吗！”

“神庭的走狗，滚出去！”

“卫惊鸿，给我们一个交代！”

声浪再次汇聚成洪流，冲击着城主府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威严。

卫惊鸿抬起手，制止了身后卫队的骚动。

他知道，今天若不让步，他连城主府的大门都出不去。

他死死地盯着言不谬，一字一句地说道：“言先生，说吧。”

“你想要什么？”

他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他要看看，对方的胃口到底有多大。

言不谬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伸出三根手指，脸上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

“大人快人快语，那草民也就不绕弯子了。”

“三件事。”

“第一，关于李默贪墨三万两抚恤金一事。此事，民怨极大。我不要神庭的调查，我要大人您，亲自下令，彻查此事，追回赃款，还青州百姓一个公道！并且，要在城中张榜公布调查结果！”

这个条件，看似合情合理，实则歹毒无比。

这是逼着卫惊鸿，去打神庭自己的脸。

卫惊鸿的眼皮跳了跳，沉默了片刻。

“可。”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李默已经是个废子，牺牲他来平息民愤，是眼下唯一的选择。

“第二。”言不谬继续说道，“我这青云学宫，乃是教书育人之地，一心向善，却屡遭神庭中人误解、打压。我需要大人您，以巡察使的名义，为我学宫颁发一道‘神庭特许令’，承认我青云学宫在青州的合法地位。从此以后，神庭上下，不得无故骚扰。”

这是在要一道“免死金牌”！

卫惊鸿的呼吸，明显变得粗重起来。

“言不谬，你不要得寸进尺！”他身后的将领再次怒喝。

言不谬看都没看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卫惊鸿，等待他的回答。

人群中，方知拙和弟子们，都紧张地握紧了拳头。这个条件，才是核心！

只要有了这道特许令，青云学宫就能在青州名正言顺地发展壮大，再也不怕神庭的暗中构陷。

卫惊鸿闭上了眼睛。

数秒之后，他再次睁开，眼中已经是一片冰冷。

“……可。”

又是艰难的一个字。

他已经想好了，这特许令可以给，但真假，时效，解释权，全在他手里。先稳住对方，秋后算账。

言不谬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

“大人果然深明大义，草民佩服。”

“那么，这第三件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回卫惊鸿那张已经毫无血色的脸上。

“这第三件事，最是简单。”

“我这青云学宫，虽已建成，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缺了些……神庭的认可和文采的点缀。”

“所以，草民斗胆，想请巡察使大人您，这位神庭派来的文德表率，为我这‘青云学宫’，亲笔题字，就题那块正门的牌匾！”

轰！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随即，爆发出惊天的哗然！

疯了！

言先生是真的疯了！

这哪里是请人题字，这分明是把刀架在卫惊鸿的脖子上，逼着他画押签字，承认自己是同伙啊！

一旦卫惊鸿亲笔题了字，那这青云学宫，就等于是他这位巡察使亲自认证的。

将来神庭若是追究起来，他卫惊鸿就是头一个跑不掉的！

这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你……欺人太甚！”

卫惊鸿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一股恐怖的气势从他身上爆发出来，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他死死地盯着言不谬，那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言不谬却夷然不惧，迎着他的目光，寸步不让。

他就是在赌。

赌你卫惊鸿，不敢在这万民瞩目之下，彻底撕破脸皮！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广场上，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都在等待，等待这位高高在上的巡察使，做出最终的抉择。

终于。

卫惊鸿身上那股恐怖的气势，缓缓收敛了回去。

他的脸上，重新浮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火。

他看着言不谬，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好。”

“好一个言不谬。”

“本官，准了。”

他缓缓吐出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地狱里捞出来的一样，冰冷刺骨。

“笔墨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