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安瞳抱着水袋，大口地喝水。不停地吞咽着，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小瞳觉得水流到哪，身体的部分都能感受到。喝够了水，小瞳忍不住长吸了一口气，他还活着，只是这个世界上所有他熟悉的，都不存在了。他一无所有，一个夜晚过后，他成了这个世界的陌生人。

月安瞳抬起头，发觉那女子目无表情地打量着自己。他伸手把水袋递给她，被她头顶上的阳光刺的睁不开眼。

“谢谢。”

这是小瞳经过劫难后的第一句话。

女子平淡地吐出两个字:“上马”。

小瞳楞了一下，不知所措。

那女子说:“这里距离最近的村子也有10里的路程，你这个样子什么时候才能到？”

小瞳顺着女子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黑一块白一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上衣还裂了个大口子。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一定让她觉得疑惑。

月安瞳回了一声“嗯“，女子伸出手，瘦长白净的手指微微张开，小瞳右脚踩住马镫，抬起胳膊，用力握住女子的手，她的手比小瞳的略大了一些。小瞳这才看清了她的样貌，女子使劲一拉，小瞳便骑上了马。

女子说:“抱紧我。”

小瞳又楞住了。

女子更大声地命令说:“不想摔断脖子，就抱紧我！”

小瞳想也没想，赶紧抱住了她的腰。几乎同时，女子喊了一声“驾！”，马忽然跳了起来，窜了似地冲了起来。

幸亏小瞳抱紧了她，不然就后栽了下去。小瞳没骑过马，只看自己的父亲骑过。想不到马竟然可以跑的这么快。

月安瞳紧紧抱着她，不敢松手。依着她，小瞳闻到她的脖子那儿有股淡淡的香味，心里也有种奇怪的感觉。这女人真的好奇特，和他以前见过的女孩子都不一样。跟小艾，也不一样。

小艾，她现在怎么样了？昨天晚上，她让他走，他痛哭着转身离开，然后滑下山坡，他一路流着泪逃掉了。一想到躺在地上的小艾，她痛苦的样子，她肯定逃不掉。他好悔恨，也许当时应该留在她身边。就算死了也好。

骑马的女孩开口，打断了月安瞳的思考:

“你除了谢谢、嗯之类的，会不会说点别的？”

女孩乌黑的头发被风吹起，像一面漂亮的旗子，不停地打在月安瞳的脸上。小瞳感觉她的长发好像丝绸一样冰凉。

女孩接着说:“你一身黑炭，好像从火灾里跑出来一样，你家失火了吗？”

月安瞳回了一声:“嗯。”

“你多大了？”

小瞳回答:“13”。

“你家里人都这么冷漠吗？你家人呢？”

小瞳沉默一会，回答:“也许都已经死了。”

女孩回头瞥了一眼，绕开了话题:“再一会前面有个镇子，我们在那休息一下，吃点东西，你看起来很饿。”

小瞳:“姑娘，谢谢你。”

女孩轻松的笑了下:“哈，你别叫我姑娘。一个小孩喊我姑娘，感觉怪怪的。你喊我姐吧，我就快16了。”

过了一小会，他们到了镇子的入口，小瞳看到旁边的大石头刻着:栖木镇。

女孩放慢了马的速度，马蹄一下一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答答的声音。两个人都在东张西望，小瞳觉得这个镇子和无心镇很像，只是无心镇的房子大多是木头做的，而这个镇子木头房屋和石头房子各占一半。灰白的石砖让这个镇子看起来很明亮。

女孩指着前面:“那边有个酒家。”

店门竖着一个酒字，门口摆了三张桌子，坐满了人。店小二看到他俩骑马过来，迎上来问:“两位少侠，请进！”

小瞳和女子进了客栈，客栈坐满了人。小二客气地说:“不好意思，很快就要过节了，客人多。您看你们是住店还是吃饭，住店的话我给你们安排上好的房间，把饭菜送到房里。吃饭的话，我这就去搬一个桌子出来，摆在外面。您看？”

女子说:“那就住店吧。”

“好嘞！”

店小二冲店老板说:“老板，这两位，木雁房。”

店小二说:“两位，楼上请。”

带着他俩进了房，店小二问:“两位少侠想吃些什么？”

女孩干脆利落地说:“一只烧鸡，一条蒸鲤鱼，一盘花菜，一篮水果，水果里要有苹果。做好就送过来。”

店小二:“好的，做好就给您送来。”

店小二麻利的离开，伸手关上了门。女孩听到小二下楼声，上去把门闩扣上。

女孩把剑和包裹往木柜上一放，坐在桌子前，月安瞳也跟着坐下。女孩说:“我刚才点的菜行吗？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和我说。”

月安瞳说:“这已经够多了，姑娘，谢谢你的帮助。”

女孩笑了笑:“不是和你说了，不要叫我姑娘，你比我小。这样，弟！你先躺床上休息，等饭菜来了我叫你起床。下午我带你买些衣物，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聊。”

小瞳面对这位刚认识的姐姐，挤出了一个疲倦的笑容。虽然这个笑容如此狼狈不堪，但是夕凡尘的眼里，仍然是一个充满善意的微笑，让她感觉到了温暖。

月安瞳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他觉得自己像刚被砍倒的大树，浑身沉重僵硬。慢慢地他感觉自己在下沉，好像被一个漩涡卷了下去。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地方，四周的房子都在燃烧，这个地方像是无心镇。他慢慢走动，四处观察，地上的土都成了焦黑色。房屋都被点着了，耳边是人的哭喊，满街都是逃跑的人，到处都是尸体血迹。

他好像已经死了，并没有害怕，也没有逃跑，只是慢慢地走着，毫无感情地观看这一切。好像他不属于这里，他只是一个鬼魂，在这场屠杀中冷漠的观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睁开眼睛，原来是一个梦。夕凡尘坐在桌前，正在仔细看着一个卷轴，发现小瞳起身，她把卷轴合上。她微笑着说：“你醒啦，我看你睡得熟，没有叫你起床。”

小瞳站起来，感觉身体轻松了很多，几乎没有疲倦感了。姐姐温柔地笑着：“我还以为你要睡到晚上呢，饿了吗，我再让店家做点吃的。”

小瞳看了看桌子摆的菜，一只烧鸡没有动过，其它菜也没吃多少。小瞳说：“不用了，我就吃这个”。

“好吧，已经冷了。那你先吃点。”

月安瞳其实饿得已经受不了了，不过他还是不急不慢，没有表现出狼吞虎咽的样子。学堂里的师傅教过的：“任何时候都要注重礼仪，良好的礼仪是一种实力，只有愚蠢的人才会不守规矩。”

不过他从来没有这么饿过，所以在吃鸡腿的时候，还是有点急了，他想了想，还是抓起来啃。

夕凡尘坐在面前，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出了声：“我叫夕凡尘，你叫什么名字？”

小瞳停了下：“我叫月安瞳。”

“我能知道你遇到什么事吗”

月安瞳说：“我的镇子被安阳军包围了，我逃了出来。”

夕凡尘：“安阳军？不可能！”

月安瞳继续说：“我亲眼所见，他们穿着金色的盔甲，见人就杀，好像要把我们赶尽杀绝。现在恐怕镇子都没了。”

夕凡尘：“你们的镇子叫什么？”

“无心镇。”

夕凡尘思考着：“无心镇，月宁国。不对啊，已经28年没有打过仗了，为什么安阳会突然进攻月宁，而且一下手就是屠镇。”

夕凡尘问：“你确定是安阳军？”

小瞳说：“千真万确，他们全身金色盔甲，手拿长剑，和书中的安阳军一模一样。”

夕凡尘叹口气说道：“这件事可能没那么简单。搞不好战争要爆发了。”

夕凡尘看着小瞳吃饱了，于是拿出一个包裹，说：“你睡着的时候，我去街上给你买了几件衣服，你试试看。”

包裹里有两套旅行穿的衣服，还有一件可以挡雨的斗篷，一双好看的长靴。这些东西都是市场上最贵的，小瞳只看过没穿过。

月安瞳觉得眼前这个姐姐家里一定很有钱。

夕凡尘：“你都试试，看合不合身。”

小瞳拿起一件外衣要往身上套。

夕凡尘说：“把你的衣服脱了啊，别把新衣服弄脏了。”

小瞳转过身背对着姐，犹豫了一下，把衣服脱了，猛地把新衣服往身上一套。

夕凡尘看到弟弟害羞的样子，还有这个滑稽的动作。忍不住笑了。

小瞳把新衣服都试了一下，同样的动作重复了几遍，每次姐姐都笑了。

“衣服都挺合身的，好吧，以后你就叫我姐，或者叫我小夕也可以。你有没有什么亲戚可以投奔的？”

“没有了，我的亲人都在无心镇。”

“好吧，那你先跟着我，把这个带着。”小夕从桌子边拿出一把短剑。

这是把质量上乘的短剑，做工精巧，剑鞘上画着一条龙，剑柄也透露出贵气。一般人是舍不得买这么贵重的武器。这种品质的剑也只有富裕的人才会买。

学堂里教过了解兵器的课，小瞳回忆知识：好的剑是由熟练工匠用好的钢材，反复打造而成，好剑剑刃锋利，剑身重量平衡，挥舞起来舒适省力，这种剑价格是普通剑的十几倍到几十倍。

普通的剑打造出来只要能伤人就行，和刀没有区别。

小瞳拿起剑，没有从刀鞘抽出来，这把剑不轻不重，握起来很舒服。小瞳说：“真是把好剑，可惜我武艺很差，恐怕用不好。”

小夕说：“我的武艺也不够好，所以这次我从家里偷跑出来，就是要去拜师学武。要不你和我一起？”

小瞳：“你为什么要从家里偷跑出来？”

小夕：“我爸是富商，他不喜欢女孩子一天到晚乱跑，我偏偏就是喜欢到处玩。这次我跟他又吵了一架，他说明年要把我嫁给张家的公子。我说张公子长成那样，要嫁你自己嫁。他一怒之下把我锁在房里，不给出门。还好被我逃出来了。”

小瞳听得目瞪口呆：“你还真厉害啊！”

小夕：“那是当然，我还没玩够呢。这次出来，我要玩个十年八年，练成了一身武艺才回去。”

小瞳问：“那你打算去哪拜师？”

小夕：“当然是玄神殿啊！世界上最好的功夫大师十个有八个都是玄神祭司。你知道为啥吗？”

小瞳：“因为玄神殿的人专心修道，除了侍神就是练武，没有其它心思。”

小夕：“那是书上的说法。我研究过，安阳、玄虚、月宁的武学，都是教人打仗。他们的武学仅仅停留在表面，只要培养人能够杀人就行。偏离了武学的初衷，自然教不出武学大师！”

小瞳听得一愣一愣的：“那武学的初衷是什么？”

小夕：“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玄神祭司内外兼修，武艺高强。只是他们从不过问国家和江湖之事，所以没有人知道有多少高手隐藏在玄神殿。而且那儿有一座藏书塔，每年都会有人进去学习。据我推算，里面一定有武学秘籍，一旦参悟，功夫会有了不起的精进。”

小夕停顿一下问：“要不我们俩一起去拜师？”

月安瞳面露难色：“实不相瞒，其实我也有去玄神殿的想法，可是玄神殿收徒弟需要各地祭司的推荐。我什么也没有，去拜师他们怎么会收呢？”

小夕大笑，露出了雪白的牙齿：“哈哈！没有推荐信，自己写一个呗！”

小瞳睁大眼睛：“伪造？”

小夕说：“谁说伪造啦？看，这是我爸的印章，我跑出来的时候顺道拿来了，自己写一封信，再盖上这印，不就行了？”

小瞳一脸怀疑：“这样能行吗？”

小夕：“放心好了，我爸以前也是祭司，只是认识了我妈，动了凡心，所以才放弃修道去经商的。这么多年帮了很多人，名满天下，他们多少也得给我爸面子。”

小瞳：“听你这么说，你爸是好人，你干嘛还惹他生气。”

小夕：“我爸对天下人都好，就是对我凶。算了，别提他了！我这里有空的卷轴，这就给你写上，保证瞒天过海，顺利通过。”

夕凡尘模仿着父亲笔迹，故意一笔一划，把字写的很工整。写完之后，月安瞳看了一遍，笔迹根本分辨不出是十六岁女孩的手笔，语气模仿的也很正式。足以以假乱真。

小夕盖上印章，看起来还真是一封推荐信，估计没人能识破。

夕凡尘完成了大作，把卷轴卷了起来，放回包裹里。

小夕露出满意的微笑：“好啦！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弟弟！到了玄神殿，拜了师傅，我们就有了栖身之所，到时候我们好好练武，互相照应。”

小夕温柔告诉他：“人要学会忘记过去，虽然每个人都这么说，但是能做到的人很少。过去总会有难过的事，不要跟它纠缠，去做真正有意义的事。等到了玄神殿，姐希望你已经开心起来，答应姐你会这样，好吗？”

小瞳：“谢谢你，姐姐。我答应你！”

夕凡尘继续和小瞳聊着，她知道小瞳刚刚失去了亲人，为了安慰他，她故意挑快乐的话题聊天。可是无论哪个话题，聊到最后都变成痛苦的回忆。小瞳弟弟是一个善良聪明的孩子，他所有的快乐在一夜之间变成了悲伤。

聊了好久，夕凡尘知道了，小瞳的家乡是个平和安宁的地方，他的父母是本分守己的农民，小瞳喜欢去学堂，他最喜欢武术，可是他总学不好，偏偏学文很快。小瞳的师傅很严厉，也很关心学生。小瞳还有一个朋友，叫做凌可艾，小瞳提到他俩一起作弊，一起玩的时候，眼神中充满了快乐。可是他说着说着就难过了，因为小艾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还听小瞳说，镇子的河上有座桥，他和朋友们喜欢在那玩。小瞳说，以前他们喜欢捉弄镇长，嘲笑他是大胖子，现在想起他，却不知道为什么很怀念。

小瞳还告诉她，那天小艾为什么让他去采风语草，他和小艾逃跑，小艾怎么受了伤，让他逃走。夕凡尘仔细听着，心里想：他还不明白感情的事，等他再长大一点，他会越来越想念小艾。

月安瞳把心里的事全告诉了小夕，说完一堆话，小瞳觉得心里舒服了好多。

夕凡尘一边听一边安慰，现在她知道了小瞳的过去，也知道自己会带上这个弟弟。他年纪小，也没有钱，自己不保护他，恐怕他很快就会遇上麻烦。再说，自己也出来不久，身边没有可以信任的人，小瞳善良聪明，陪在身边也不会觉得无聊。

窗外已经完全黑了，两人安静了一会。

小夕说：“不早了，赶紧睡吧。”

小夕把包裹拿着，起身放在柜子里，一边收拾一边说：“这里只有一个床，你先躺下，我等会睡。你年纪小，我不担心什么。你就安心睡吧。”

月安瞳钻进被子里，虽然下午睡过，可是刚一躺下，就感觉身体变得沉重。那阵被漩涡吸下去的感觉又来了，他很快睡着了。

夕凡尘看到小瞳睡熟了，就脱下自己的衣服，钻进被子。看着身边的弟弟，她半晌没睡着，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事。小瞳沉溺于过去，她想的更多的，是未来。

她离家快一个月了，刚出走的时候，她恨自己的父亲。可是现在，她竟然有点担心，这么久了父母会有多着急呢？要是他们能知道自己现在过的很好，就不会担心了吧？她转念一想：不对不对，他威胁要把我嫁出去的时候，怎么不关心我的感受呢？不回去！死也不回去！

还有身边这个弟弟，虽然看起来有点傻傻的。但是心地善良，聪颖可爱，未来一定能成大器。以后要好好待他，搞不好今天的偶遇是上天注定的呢？

夕凡尘正在想着，忽然听到月安瞳在说梦话：“小艾，我来救你了，小艾……”

小瞳断断续续说着不同的梦话，小夕听出其中的痛苦。

她该不该叫醒他呢？

没有人教过她，她也不知道：如果自己的朋友做噩梦，是应该叫醒他？还是让他继续睡呢？

她犯了两难，想了一下，她做了决定。她转向小瞳，用胳膊探了过去，抱紧了他。

很快，她也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