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泽躺在床上,双眼涣散,身体僵硬地像个尸体。
一天前,当那道红色光柱覆盖在齐秀身上时,齐泽的天塌了。
那是祭天仪式,被红光选中的人便是给天的祭品。
他的大脑刹时空白,紧握住齐秀的手不放,但人群蛮横地将他们两拉开,拼死抵抗的他被打昏了。
意识的最后,是齐秀的哭声和人群的欢呼声。
齐泽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因为当时欢呼着的人群却都带着悲凉的神情。
虽然选中的并不是他们,但是没有人想要这样的命运。他们生来便是刑徒,是罪人的后代,已上万年。
他们被禁锢在这里,像群待宰的牛羊。
齐泽不是,或者说他的灵魂不是。没错,他是穿越来的。
他踉踉跄跄地起身,走到门边推开了门。外面没有人守卫,毕竟没有人觉得一个十六岁的孤儿能做什么。
入眼还是那单调沉闷的天空,没有一丝光亮和云彩,只有无边的灰色。大地上树木凋零,没有一丝生机,恍若一方人间炼狱。
十年了,自他穿越而来,便是这样的光景,从没改变过。
他当然想过出去,但他惊讶的发现,这方天地有如被神秘力量笼罩,无论怎么走,都只会回到原处。
一次次绞尽脑汁的尝试,一次次令人绝望的失败,让他认清了现实。
于是,那个他穿越之初在乱葬岗捡到的女孩就成了他心中的桃花源。这磕磕绊绊的十年,两人相依为命,一起走了过来。
现在,有人想要将她夺走,即使是这的天,齐泽也不答应!
反正这鬼地方,早就不想呆了。
大不了就是再死一次!
。。。。。。
原本荒凉的村子此时颇为热闹,人群聚集在祭坛前方,恭敬地跪拜。
侧前方站着村上年长的老人,看着台上的女孩窃窃私语。
“是个可怜的娃儿,本来两个孩子活的就苦了,这可真是。。哎”最前方的老人摇头叹气。
“这就是命啊,要怪只能怪祖宗啊”身旁老人接话道。
“慎言!”后方走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常年的劳作使他皮肤黝黑粗糙,但更显得他四肢健壮,结实得像钢桩铁柱一般。
“村长”“村长”老人纷纷点头示意,沉默不语。
村长程大海略微颔首,怔怔出神。
那兄妹两是从乱葬岗爬出来的,没死透的孩子被扔在那,大家都大概清楚原因。
所以当后来两孩子回来的时候,更加没有人认了。
想不到的是,那看起来不大的男孩,表现的却像是个大人,拖着个小女娃,硬生生地在这扎下了根来。
男孩开始活泼得很,懂事又能吃苦,而且对其他人也有礼貌。所以也就被村上的人慢慢认可。
就是举止有些怪异,干活后闲下来的时间总是自言自语,说些大家听不懂的话,摆出奇怪地坐姿像是练功一样。
也是,这样的年级,这样的压力在身上,精神上出点问题也能理解。
后来啊,被告知了某个真相的男孩,彻底消停了下来。虽然还是那样的有礼貌,就是话变少了,眼里也没有了光。
只有在和妹妹相处时,才会让人想起他也是个孩子。
生活在这个村上,这样的结果不让人意外。要是在十年前死了,或许会更幸福些?
程大海悲哀地想着,一阵鼓声让他回了神,祭祀要开始了。
可惜是可惜,但祖上的规矩是不能破的。祭祀每十年一回,是祈求上苍慈悲,让他们这些刑徒遗民获得些许饶恕。
没有人敢忤逆上苍,因为这个天是有意志的,从每次祭祀那通天红光就能清楚。
他慢慢走上祭坛,看着台上那倔强抿着嘴不让自己害怕流泪的女孩,有些不忍。忽然人群中一阵骚动,他回过头看向后方。
齐泽从人群后方走了上来,双眼如同一潭死水,神情异常平静,仿佛是认命一般,对程大海道,“我想最后和妹妹说几句话,行吗村长?”
程大海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轻拍着宁泽的肩膀,以示安慰。
齐泽缓步走向齐秀,此时的宁秀哭的跟个泪人一样,在看到齐泽的那一刻,泪水就从她的眼眶中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齐泽有点心疼,这是懂事的妹妹第一次哭成这样。 虽然以前的日子过得很艰难,但是没有到触及生死的概念,这一次面对两人的怕是只有死亡了。 他快步将齐秀拥入怀中,轻抚着她的发丝,而齐秀则哭的更加肆无忌惮,仿佛在诉说自己的委屈。 借着齐秀的哭声,齐泽附到齐秀耳旁轻声时说道,“等会用力跑” 齐秀神情一愣,肩膀微微颤抖,哭的更大声了。 台下的族人纷纷移开目光,纵使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忍心看到这样的一幕。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道惊呼。 只见齐泽将齐秀向前一抛扔出祭坛,自己迅猛朝前跑,穿过守卫,跃下祭坛,稳稳的接住齐秀,然后两人拔腿就跑。 众人一惊,看着行动迅速的齐泽,立马反应过来,呼喊着追了上去。 最先反应过来,动作最为敏捷的是程大海,他那健壮的身躯丝毫不显笨重,如猎豹般奔向两人逃跑的方向,眉头紧皱,大声喊道“别想了,孩子,你们这是跑不掉的” 齐泽当然知道,先不说兄妹两人的速度比程大海这帮壮汉慢太多,再说即使能逃出众人的追赶,难道能逃得出村子? 他的目标一开始就确立好了,那便是进祀堂! 早在他初进村子时,他就发现了祀堂的古怪,那是一个极其宏伟的建筑,与村子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它的大门一直敞开,却从没看到有人进去过,从外面只能看到一根巨大的,稍显歪曲的柱子。 曾经齐泽想要进去一探究竟,但刚一脚迈进去,就立刻动弹不得,仿佛有座山压在脚上,接着就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再醒来眼前就是在自家床头,旁边站着村长程大海,极其严肃地说道,“不想死就别再进去” 那是个危险的地方,没人敢进去,所以也正是兄妹两唯一可以存活的地方! 险之又险地逃过几次追赶,祀堂就在眼前,而身后追兵已至。 如果此时有人在旁边观看这场追逐,就会发现众人的速度简直可以用夸张来形容,就连那几个老人们,也是健步如飞。 追逐中的程大海好像看出了齐泽的心思,高呼道,“不可!” 但齐泽哪里会放弃这唯一的生路,拉着齐秀的手一跃而入。 程大海猛地停止身形,脸上阴沉似水,而赶来的族人更是神情惊骇,没有人知道里面有什么,只知道没有人可以活着从祀堂走出来! 事实也是如此,跃进祀堂的齐泽二人,身子还在半空中就被硬生生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耳边尽是嘈杂的声音,有山崩似的巨大轰鸣声,有双拳相触的撞击声,还有沙场般刀剑棍棒交错的金属碰撞声,各种声音穿透着齐泽的耳膜,鲜血自其中缓缓流下。 齐泽艰难的直起身,看向齐秀,齐秀在跃入其中时早已昏迷,但依旧在受到压力的侵袭,神情痛苦。 齐泽将妹妹拉过来,护在身后。仅仅是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已经快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相比于妹妹,齐泽的状态要好些,身体素质让他不至于立刻昏迷,但来自四面八方的撞击是那么强烈,他的皮肤迸裂,鲜血直流。 而在他护着妹妹后,周边的压力仿佛明白了他的意思,全都向他涌了过来,一时间,原本挺直的身躯又被压了下去。 听觉已经没有了,只有视觉还在支撑,顶着压力,齐泽看向那根中间的柱子。 只看了一眼,他的内心便受到巨大的冲击,那哪里是根柱子,那分明是一截小腿! 再往上,那只大腿孔武有力,筋脉交错,空间都似乎被它挤压。 而从齐泽的视角看去,看到大腿已经是极限了。这座祀堂在外面看起来分明没那么高! 巨人雕塑的身后,隐隐有红光闪烁,发出诱人的光芒,在这无边的漆黑中显得异常诡异。 唯一的出路,齐泽咬紧牙,一声怒吼奋力站起身,迈步走去。 一步,两步。。一声清脆的骨折声传来,齐泽重重摔倒在地,腿断了,再支撑不了他的行走。 但没过多久,黑暗中又传来身体与地面的摩擦声响,爬也要爬过去! 同样的,双手断裂的清脆声音又起,黑暗中再次恢复平静。 但紧接着,咚咚声响了起来,齐泽以头抢地,用头拖着身躯继续向前。 黑暗中那不时响起的咚咚声,显得格外诡异。 良久,拖着漫长的血迹,笨重的身躯,齐泽来到了红光前,他遍布血水的眼睛努力睁开,看见了红光那妖冶诡异的纹路,同时也看见了累累白骨。 他嘴角裂开一丝弧度,像是在惨笑。无数的白骨已经证明有人已经来到了这个地方,但依旧没有生机。 齐泽终于倒下了。 而在红光的照耀下,四周的压力出现了轮廓,正在慢慢散开,倘若仔细看去,会发现那是一只又一只巨大的手掌,大如山岳。 鲜血以齐泽为中心缓缓铺开,而周边是累累白骨,无边的黑暗,诡异的红光,凄惨绝美。 鲜血渐渐流到红光下方,仿佛是受到呼唤般往上流去,流入红光深处。 突然,异变惊起! 在吸收到鲜血那一刻,红光光芒大盛,将整个祀堂内部照亮。 这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大地,巨人雕塑双手握着一个古老拳架,顶天立地得矗立着,而在它周围,这样的雕塑还有成千上万之多。 这分明是一处战场! 鲜血已经满足不了红光,它顺着鲜血的方向,飞向齐泽。 在靠近地过程中,光芒渐渐消失,它露出了原本的模样,那是一把钥匙,直入齐泽体内。 黑暗中,再次传来清脆的咔擦声,但不同于骨折的声音,这次听起来更像是开锁声,接着是哗啦啦的金属坠地声,像是锁链。 血泊中,齐泽站了起来,轻松至极。 周边的巨人察觉到了这个复生的少年,立即又是一掌拍下,如山的压力再次袭来。 但齐泽没有动。 他审视着自己的内心,钥匙在其中化成了一座墓碑,上面铭刻着罪君二字,字体略微模糊,像是尘封已久,却透着一股威压。 接着远处的巨人纷纷跑了过来,一只又一只手掌叠了起来,齐力下压。 齐泽依旧没有动。 他处于懵懂的状态,他感到了对这些敌意的亲近,有了个模糊的概念,这是罪孽? 他们这些刑徒所承担的罪孽?又或者说,这是祖辈所犯下的罪罚? 齐泽下意识正了正身子,将那叠在他身上的巨人手掌抬高了一寸。 这上万年的罪孽,被他一肩挑之。 霎时间,罪君二字光芒大盛,墓碑后方出现一具具漆黑的巨大棺椁,无风自动慢慢打开,而肩上的巨人随着手掌下沉,依次平躺在棺椁中。 剧烈的震动声中,棺椁闭合。 祀堂外,程大海怔怔看着天空。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看见太阳。 天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