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看客中,数名男子问小二要来笔墨,准备写点什么。
作为一名跟着考取了数十次乡试未过的教书先生的学生,张重根本写不出来。他手抓着头发,呆呆的望着面前的白纸,因为他连啥是骰子都不知道。
阵雨也不再咋咋呼呼,而是坐下来认真思考起来。
“你去帮我拿一个骰子过来。”
张重不做挣扎,放弃治疗。
问侍女要了骰子,心想先看看骰子是何物才能有些头绪。 很快一个在门外伺候的侍女,端着一个碟子,碟子里放着三枚骰子。 张重拿起一枚骰子仔细观察起来,六个面分别有不同的点数代表数字。 不光张重三人头大,楼下的人也是一阵头皮发麻,没想到这小小的骰子,作诗却如此困难。 正在所有人都皱着眉头,绞尽脑汁之际,楼下一名身穿青色长袍的青年,手拿毛笔缓缓写着什么。 马文才小眼一眯,三步并两步的跑过去,等着他写完。 “这位兄台,你这首诗,写的真不错,我买了。” “好,说好的一百两,你不许反悔。” 青色长袍青年拱拱手,拿着银票直接小跑着离开,“嘴里还念叨着,我一定要把本钱赚回来!” 马文才手里拿着宣纸,啧啧不停。一边咂嘴一边说着“写的好哇,有本少爷的风格。” 随即批掉文章前两个字,在一旁写上自己的字。 这两个字虽不是歪七扭八,但又大又圆,跟他的身材一模一样。 他叫来小二,又给了他一粒碎银,“帮我把诗承上去。” 转头就嘲讽刚刚给他拌嘴的李通,“李通,你小子写的怎么样了?是不是写不出来啊!哈哈哈,跟我斗,你还嫩。” 李通气的脸色涨红,咬牙切齿的说道:“你不就仗着有个好爹嘛,真是可恶至极。有钱了不起啊?再说了那诗也不是你写的,你傲气个什么劲?” 李通说完深呼吸两口气,把玩手里的骰子,紧皱着眉头,不知不觉脱口而出,满春园内醉春风几个字。 李深源这才嘴角上扬,趁着灵感,连忙写下这首诗,附上自己的名字,交给小二呈了上去。 阵雨看着楼下已经有两个人递交了诗词,心里有些着急,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 “铛铛铛”台上的小二再次敲锣,大声向全场所有人吆喝,“还有半柱香的时间,各位才子可要抓紧了。” 本来稍稍安静的楼下又变的吵闹起来。 这时候,一直默默无闻的夏蝉鸣动起笔来。 一口气写完这首诗,眼神有些飘忽,似乎回忆着什么,一丝不经意的泪水被他用衣袖抹了去。 然后他就叫来门外的侍女,连忙呈了上去。 过了一会儿,铜锣声再次响起。考验的时间到了。 “啧啧,这次考验可真是太难了,我写不出来啊。”一名蓝色长袍的小伙子摇了摇头惋惜道。 刚刚拦李通的儒生笑呵呵的对李通说道:“深源兄,整个楼里,一共呈上去三份,你这次有很大的希望,成为那入幕之宾啊。” 李通点点头很是得意。 又过了好一会儿,只见第四层楼上,婉茹姑娘的贴身丫鬟来到楼下,眼中微微泛红,明显是刚刚哭过的。 楼下的人发出阵阵惊呼,之前也有写诗的考验,所做诗词,都入不了婉茹姑娘的眼睛。 事后就让小二知会一声婉茹姑娘乏了,草草了事。 这次竟然真有人要被请上去,成为那入幕之宾,拔得头筹! 马文才见到婉茹姑娘的贴身丫鬟下来,直接站起身来,拱着手,满面春风地说道:“诸位,一定是来邀请我的,我先请了。” 李通一摆衣袖,冷哼一声,小声说道:“就你?肯定是我。” 丫鬟的声音略微哽咽,对着众人说道:“敢问哪位公子叫做夏蝉鸣?我家小主有请您上楼一见。” 阵雨眼神瞬间亮了起来,伸出手拍了拍夏蝉鸣的肩膀说道:“你这个闷葫芦,平时一声不吭的,作诗还挺厉害嘛。” “快去打探打探消息。”阵雨笑嘻嘻的说道。 张重对着夏蝉鸣微微一笑,“你真棒。” 楼下马文才听见这个结果,如遭雷击,身子凝固在空中。 众人不再关注他,连忙寻找一名叫做夏蝉鸣的人。 “夏蝉鸣,夏公子在这里。”二楼门口的丫鬟说道。 众人目光齐齐转向二楼,看见一袭黑衣长袍,目光有些飘忽的玉树临风的少年郎。 “怎么是个小孩?” “乳臭未干的娃娃,你妈叫你回去吃奶呢。” 楼下有人调笑夏蝉鸣。 “等等,我不服,我的诗凭什么比他的差?”马文才生气的吼道。 “把诗词都公布出来,让我们一起鉴赏一下!” “对,公布出来,大家一起品鉴一下。”李通也出声喊道,难得的与马文才统一战线。 众人也是七嘴八舌,吆喝着公布出来。 接着,又一名丫鬟从楼上下来,手里的托盘是放着那三首诗。 小二出第一首,也就是马文才那一首大声朗读道:“ 文博家住兰陵城,鹭去鸥来管送迎。 坐笑众人掷骰子,金钱痴咒卜输赢。” 这首诗描写了去赌坊时,里面的人好吃好喝伺候,包管接送。又形象的描绘别人嘴里求神念咒念念叨叨投掷筛子的样子,可谓是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台下众人听后唏嘘不已。 有人大声叫好,马文才面带嬉笑,转身拱手,“谢谢诸位抬爱,赶紧读下一首,让大伙品鉴品鉴。” 随着小二的声音再次响起,众人竖起耳朵聆听。 “满春园内醉春风,乱撒明珠发异光。 一掷输赢谁辨得,满盘筛子不成双。” 众人拍手叫好,声音此起彼伏。 这满春园内醉春风写的甚是应景,把满春园的美娇娘比作春风,众人陶醉于春风之中。 而第二句李通则把自己想象中挥金如土,豪掷明珠的样子写了进去。 第三句点睛之笔,掷出的筛子不成双,一语双关。不仅是筛子的点数不成双数,还表达了他想要成为入幕之宾,与婉茹姑娘成双成对的渴望。 众人一听顿时感觉优劣分明。 虽然两人写的诗都不错,马文才那首对画面描写入木三分,然而李通的却是更加应景。 马文才看到众人反应听后也心知肚明,知道自己输了,朝着李通又大声说道:“哼,那又怎么样,你还不是也输了。” 小二的声音再次响起,众人瞬间安静下来。随着小二的声音传遍整个满春园,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了,生怕错过一个字。 “一片寒微骨,翻成面面心。 自从遭点染,抛掷到如今。” 随着小二缓缓的读完这二十个字,满春园内的所有的姑娘,包括老鸨在内,全都怔怔出神。 眼睛里不觉泛起了泪花。眼泪滴滴答答,哭了出来。 青楼女子与骰子同是“寒微骨”,又是“面面心”(一语双关,指曲意逢迎他人),又是“遭点污”,又是被“抛掷”。 字字双关,字字切题,字字和泪,字字滴血。 短短二十个字写尽了青楼女子的心酸苦楚。 整个满春园顿时泛起莺莺燕燕的啼哭之声。 而在场的男子都沉默的坐在椅子上,看着身旁的骰子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