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青云搀扶着爷爷走出餐馆时，午后的阳光正变得柔和起来。金黄的光线穿过路边老樟树浓密的枝叶，在地面织就出一张斑驳的光影网，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光影也随之轻轻晃动，像是在无声地安抚着人心。爷爷大病初愈，原本蜡黄的脸上多了几分难得的红润，脚步虽算不上轻快，却比住院时稳健了许多，每一步都踩得踏实。只是偶尔想起刚才在医院门口，全大友带着一群人围上来，用尖酸刻薄的话语羞辱他们爷俩的场景，爷爷的眉头还是会不自觉地微微蹙起，嘴角也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杨青云将爷爷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又酸又胀。他停下脚步，转过身，轻轻拍了拍爷爷粗糙的手背，那手背上布满了岁月的褶皱，还留着输液时留下的淡青色针痕。“爷爷，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他的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咱们先回我租的地方收拾东西，今晚就搬回老宅住。老宅那边清净，没人会来打扰咱们。”

爷爷听到“老宅”两个字，浑浊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那光芒里有怀念，有感慨，还有几分藏不住的担忧。他抬起头，看着眼前已经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的孙子，嘴唇动了动，迟疑地说道：“老宅都空了快一年了吧？屋顶会不会漏雨？墙皮是不是都掉光了？而且你之前为了给我治病，东拼西凑借了那么多钱，那些债主要是知道咱们搬回老宅，会不会找上门来？”

“您放心，”杨青云打断了爷爷的话，语气比刚才更坚定了几分，他伸手帮爷爷理了理有些歪斜的衣领，“我下午回去先好好打扫一遍，屋顶我会检查，要是有漏雨的地方，我找块塑料布先盖着，等以后有钱了再找人修。至于那些债主，老宅位置偏，他们一时半会肯定找不到，咱们先在那儿住段时间，等我找到赚钱的路子，肯定把欠的钱都还上，一个子儿都不会少。”

爷爷凝视着杨青云的眼睛，那双眼眸里没有了往日的颓丧和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笃定和沉稳，像是蒙尘的星星突然被擦拭干净，重新焕发出了光亮。爷爷心里清楚，自从杨家出事，孙子就像变了个人，以前那个意气风发、走路都带着一股少年气的富家少爷，一夜之间就蔫了，每天要么窝在出租屋里喝酒，要么就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眼神里满是绝望。可这几天，尤其是从医院出来后，孙子身上的那股死气沉沉的劲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安心的底气。爷爷心里虽仍有顾虑，却还是缓缓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好，听你的，咱们搬回老宅。”

两人沿着路边的人行道慢慢往前走，路边的商铺大多开着门，小吃店飘出的香味、服装店播放的流行音乐、水果摊老板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热闹的市井画面。可这些热闹仿佛都与他们无关，爷俩只是沉默地走着，偶尔有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却吹不散两人心头的沉重。

大约走了半个小时，他们终于来到了杨青云租住的小区。这是一个建成快三十年的老旧小区，灰色的墙体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斑驳痕迹，有些地方的墙皮已经大片脱落，露出了里面暗红色的砖块。小区里的道路坑坑洼洼，随处可见堆积的杂物，有破旧的家具，有装着垃圾的黑色塑料袋，还有一些孩子们丢弃的玩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合着垃圾桶散发的异味，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杨青云的出租屋在小区最里面一栋楼的顶楼，没有电梯，只能爬楼梯。楼梯间的灯泡大多已经损坏，只剩下几盏还亮着的，发出昏暗的光，勉强能看清脚下的台阶。楼梯扶手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墙壁上到处都是孩子们乱涂乱画的痕迹，还有一些小广告被撕掉后留下的残缺印记。

好不容易爬到六楼，杨青云掏出钥匙打开房门，一股更浓重的潮湿味扑面而来。出租屋只有十几平米，空间狭小得可怜。房间里摆放着一张快要散架的旧木板床，床垫已经塌陷，露出了里面发黄的弹簧。床旁边是一个掉漆严重的衣柜，衣柜门也歪了，关不严实，能看到里面挂着的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同样破旧的书桌，书桌上还整齐地叠放着杨青云大学时的课本，只是课本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显然很久没有被翻动过了。窗户玻璃上有一道长长的裂痕，用透明胶带粘了好几层，阳光透过裂痕和胶带，在书桌上投下奇怪的光影。

“委屈您了，爷爷。”杨青云看着眼前简陋的环境，又看了看爷爷，心里满是愧疚。他以前住的是几百平米的大别墅，家里有专门的佣人打扫，吃的是山珍海味，可现在，却只能让爷爷跟着自己住这样的破地方。

爷爷却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他走到窗边，推开那扇有些卡顿的窗户，新鲜的空气瞬间涌了进来，吹散了些许潮湿味。“不委屈，”爷爷的声音带着几分回忆的暖意，“以前我和你奶奶刚结婚的时候，住的房子比这还小，只有七八平米，冬天漏风，夏天漏雨，可那时候咱们过得也很开心。只要一家人能在一起，平平安安的，住哪儿都一样。”

杨青云听着爷爷的话，鼻子一酸，差点掉下眼泪。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把情绪压下去，笑着说道：“您说得对，只要咱们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我现在就收拾东西，咱们早点搬去老宅。”

说完，杨青云就开始动手收拾东西。他的东西很少，翻来翻去，也只有几件换洗衣物，都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衣柜最下面的抽屉里。还有一个用了好几年的旧钱包，里面装着身份证、银行卡，还有几张皱巴巴的零钱。他把这些东西小心地放进一个破旧的帆布行李箱里，行李箱的拉链早就坏了，只能用一根绳子系着。最后，他又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旧保温杯，那是爷爷之前常用的，杯身上印着的图案已经模糊不清，可杨青云还是仔细地擦了擦杯子外面的灰尘，放进了行李箱里。

就在他把行李箱的绳子系紧，准备叫爷爷一起走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手机是几年前买的旧款，早就卡顿得不行，铃声也有些失真，却在这安静的小屋里显得格外响亮。杨青云掏出手机，低头一看，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瞬间愣住了——“肖智嫣”。

这个名字像一根细细的刺，轻轻扎在杨青云的心上，不疼，却让人觉得格外难受。他盯着屏幕上那三个字，眼神复杂，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迟迟没有按下去。

肖智嫣，芙蓉市无人不知的第一美女。她不仅长得漂亮，气质更是出众，皮肤白皙剔透，像上好的羊脂玉，一双大眼睛清澈明亮，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弯成好看的月牙，让人移不开目光。更难得的是，她不是那种只会依靠家里的娇小姐，年纪轻轻就接手了家里的水润珠宝，凭借着出色的商业头脑，把水润珠宝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成为了芙蓉市商界有名的女强人。

而这样优秀的肖智嫣，却是他杨青云名义上的未婚妻。他们的婚约是两家爷爷年轻时定下的，那时候，杨家的生意做得很大，是芙蓉市有名的富商，水家虽然也做珠宝生意，却比杨家差了一大截。两家爷爷是多年的好友，看着杨青云和肖智嫣从小一起长大，便定下了这门亲事，当时还被很多人称为“金玉良缘”。

杨青云至今还记得，小时候，他经常跟着爷爷去水家玩，那时候的肖智嫣还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性格活泼开朗，总是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青云哥哥”地叫着。后来两人长大了，一起读高中，一起读大学，虽然不在一个专业，却也经常一起吃饭、一起散步，关系一直很好。那时候的肖智嫣，看他的眼神里满是欣赏和温柔，杨青云也以为，他们会按照两家爷爷的期望，顺利结婚，幸福地过一辈子。

可这一切，都在一年前被打破了。爷爷收养的养子杨军，那个平日里对爷爷毕恭毕敬、对他也格外“亲近”的男人，竟然早就心怀不轨。他利用爷爷的信任，偷偷转移了公司的资产，又设计了一场骗局，让公司背上了巨额债务。等到爷爷发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公司破产，所有资产被冻结，一夜之间，杨家就从云端跌入了地狱。爷爷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一病不起，住进了医院。而他杨青云，也从人人羡慕的富家少爷，变成了连房租都快要交不起的穷小子。

自那以后，水家对他的态度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前，水家人见了他，总是热情地打招呼，肖智嫣的父母还经常拉着他的手，说要早点让他和肖智嫣结婚。可杨家出事之后，水家人再见到他，脸上的笑容就变成了敷衍和鄙夷，眼神里满是嫌弃，连话都不愿意跟他多说一句。肖智嫣的父亲甚至还找过他一次，语气冰冷地让他主动提出解除婚约，不要耽误了肖智嫣的前程。

而肖智嫣，那个曾经对他温柔体贴的女孩，也渐渐变得冷淡起来。她不再主动联系他，在路上遇到，也只是客气地点点头，然后转身就走。杨青云知道，她心里也很为难，一边是多年的情分，一边是家里的压力，还有那些围绕在她身边的富家子弟。后来他才听说，肖智嫣之所以没有立刻提出解除婚约，是因为有几个难缠的纨绔子弟一直缠着她，她需要用他这个“未婚夫”当作挡箭牌，应付那些人的追求。

想到这些，杨青云心里一阵苦涩。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终于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肖智嫣清冷的声音，那声音依旧好听，却带着一种明显的疏离感，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杨青云，我刚从国外旅游回来，听说你爷爷病情严重了？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点？”

“已经没事了，今天刚出院。”杨青云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有他自己知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里有多难受。

“哦，没事就好。”肖智嫣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几秒钟后，她又问道，“你们现在在哪儿？我正好有空，过去看看爷爷，顺便……也看看你。”

杨青云听到这话，心里愣了一下。他以为肖智嫣只是象征性地问一下，没想到她竟然要过来看看。他犹豫了，他不想让肖智嫣看到自己现在住的地方，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可拒绝的话到了嘴边，他又咽了回去。毕竟，她还愿意来看爷爷，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他沉默了几秒，报出了出租屋的地址：“我在明湖小区，3栋602。”

电话那头的肖智嫣应了一声“知道了”，然后就直接挂断了电话，没有多余的寒暄，甚至连一句“路上小心”都没有。

杨青云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心里一阵失落。他收起手机，转身准备继续收拾东西，却发现爷爷正站在他身后，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是智嫣那丫头打来的？”爷爷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几分试探。

杨青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爷爷轻轻叹了口气，走到床边坐下，看着窗外，眼神里满是惋惜：“唉，多好的一个丫头啊，以前跟你多亲近，没想到……”爷爷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杨青云知道他想说什么。爷爷一直很喜欢肖智嫣，早就把她当作了自己的孙媳妇，现在看到两人变成这样，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杨青云走到爷爷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爷爷，别想太多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咱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过日子，把您的身体养好。”

爷爷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房间里又恢复了沉默，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声，打破了这份安静。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汽车引擎轰鸣声。那声音清脆而有力，与这个老旧小区里常见的破旧电动车、面包车的声音截然不同，显得格外突兀。杨青云心里一动，走到窗边，推开那扇有裂痕的窗户，往下一看。

只见小区门口停着一辆蓝色的玛莎拉蒂，车身线条流畅优美，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车漆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一看就价值不菲。小区里的居民听到动静，纷纷从家里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这辆豪华跑车，还有人拿出手机拍照，小声议论着：“这是谁的车啊？这么贵！”“不会是哪个大人物来吧？”“咱们这破小区，怎么会有这种车过来？”

就在这时，玛莎拉蒂的车门打开了，一个穿着烟灰色羊绒大衣的女子从车上走了下来。那女子身姿高挑，大约有一米七左右，羊绒大衣的剪裁极佳，完美地勾勒出她纤细却不失曲线的腰身，衬得她身姿愈发挺拔。她的头发是黑色的，长长的披在肩上，发梢微微卷曲，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她的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眉毛画得纤细而有型，眼妆淡雅却不失精致，口红是温柔的豆沙色，让她的嘴唇看起来格外饱满。只是她的眉眼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倦意，像是刚经历了长途跋涉，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这个女子，正是肖智嫣。

她站在那辆蓝色的玛莎拉蒂旁，就像一朵盛开在寒冬里的白玫瑰，清冷、高贵，又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她的出现，与周围破旧的居民楼、坑洼的道路、堆积的杂物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仿佛一幅精心绘制的油画，被粗暴地镶嵌进了一张破旧的黑白照片里，显得格外刺眼。

小区里的议论声更大了，有人认出了肖智嫣，小声地说道：“这不是水润珠宝的那个女总裁吗？我在电视上见过她！”“对对对，就是她，长得可真漂亮！”“她怎么会来咱们小区啊？难道是来找谁的？”

杨青云看着楼下被众人围观的肖智嫣，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知道，肖智嫣一向喜欢安静，不喜欢被人围观，现在这样的场面，肯定让她很不舒服。他连忙转身，对爷爷说了句“我下去接她”，然后就快步跑下了楼。

跑到楼下，杨青云才发现，肖智嫣不仅穿着精致的羊绒大衣，脖子上还系着一条同色系的薄羊绒围巾，围巾的一角随意地搭在胸前，显得优雅又得体。她的手上拎着一个黑色的名牌包，包上的金属链条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的脚上穿着一双米色的高跟鞋，鞋跟不高，却让她的身姿显得更加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