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苍老而疲惫的意念，如同一颗投入死寂湖面的石子，在楚风的灵魂深处激起了滔天巨浪。

“又一个被关进来的吗？”

这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只有一种看透了亿万载孤寂的漠然。楚风猛地抬起头，透过那完美无瑕的法则晶体，死死盯住远处天际那个同样被锁链捆绑的巨大身影。那身影模糊不清，仿佛与虚空融为一体，但其散发出的古老与沧桑感，却比整个宇宙的年龄还要沉重。

“你是谁？”楚风用尽全部的意志，将自己的意念凝聚成一道利剑，朝着那个方向刺去，“这是什么地方？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怀中的苏清雪身体越来越透明，她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只剩下本能的微弱呼吸，像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楚风能感觉到，维系她存在的，不再是这个宇宙的因果，而是他自己那不肯放弃的、偏执的意志。他的记忆，成了她最后的锚点。

囚笼仍在缓缓下沉，或者说，是在“跃迁”。周围的景象已经不再是星空，而是一片片光怪陆离的色彩流，仿佛是宇宙诞生与毁灭的缩影被快放了无数倍。这里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纯粹的逻辑与法则在奔流。

许久，那个苍老的意念才再次传来，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像是一声叹息。

“我？我是这里的第一个‘错误’，第一个‘悖论’。你可以称我为……‘原初’。”

“至于这里，”原初的意念继续响起，“这里是宇宙的垃圾桶，是逻辑的坟场。天律看守者无法抹杀真正意义上的悖论，因为抹杀行为本身，就会产生新的悖论。所以，它们只能选择隔离。将我们这些‘错误’，从现实的画卷上剪下来，扔进这个永恒的囚笼里。”

楚风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终于明白了，他们不是被放逐，而是被“删除”了。从那个他们熟悉的世界里，被彻底地、干净地删除了。

“悖论……清雪她……”楚风的声音在颤抖。

“她和你，共同构成了一个悖论。”原初解释道，“天律判定她不该存在，但你的意志，你的爱，你的记忆，强行将她‘钉’在了现实中。你的存在，否定了天律的判决。一个被判定为‘无’的东西，却因为一个‘有’的个体而变得‘有’。这在宇宙的底层逻辑里，是无法容忍的BUG。所以，你们两个，连同这个BUG 一起，被扔了进来。”

原初的话语冰冷而残酷，却字字诛心。楚风一直以为，他的坚持是守护，是反抗。到头来，这份坚持，却成了将苏清雪推入这无尽深渊的黑手。

“那……你呢？你犯了什么错？”楚风问道，他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能成为这囚笼中的第一个囚徒。

原初沉默了更长的时间，周围的法则流似乎都因此而凝滞了一瞬。

“我想要的，是‘自由’。”它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复杂的情绪，那是燃烧了亿万年的不甘与悔恨。“我认为，每一个生命，无论强弱，都应该拥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而不是被一套冰冷的‘天律’所束缚。我试图创造一个没有天律看守者的宇宙，一个真正自由的宇宙。”

“于是，我成了天律眼中最大的悖论。因为，一个追求‘无序’和‘自由’的意志，本身就是对‘有序’和‘宿命’的终极否定。它们无法理解，更无法容忍，便将我囚禁于此，直到永恒。”

楚风彻底明白了。天律看守者维护的是宇宙的“秩序”，任何挑战这种秩序的，无论是爱是恨，是自由是宿命，都会被视为“错误”。

“难道……我们就只能永远被困在这里吗？”楚风不甘地嘶吼，一拳砸在晶体壁上，依旧是毫无反应。

“不一定。”原初的意念突然变得锐利起来，“这囚笼，由最纯粹的逻辑法则构成，坚不可摧。但任何逻辑，都有一个天生的弱点。”

“什么弱点？”

“它无法处理‘自我否定’。”原初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个囚笼的作用是‘收容悖论’。如果，一个悖论从内部，主动地、彻底地否定了自身，那么收容它的‘理由’也就不复存在了。一个为‘A’而存在的容器，当‘A’变成‘非A’时，容器本身就会陷入逻辑混乱，甚至……崩溃。”

楚风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瞬间理解了原初的意思，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你的意思是……我……”

“是的。”原初的声音冷酷得像一把手术刀，“你必须亲手‘杀死’她。不是物理上的，而是概念上的。你要忘记她，从你的灵魂深处，将关于‘苏清雪’的一切，全部抹去。你要承认天律的判决，接受她‘从未存在’过的事实。当你这个悖论的‘创造者’和‘维持者’主动撤销悖论时，这个囚笼的逻辑根基就会动摇。”

以爱为名的守护，造成了她的囚禁。

想要打破囚笼，就必须以爱为名，将她彻底杀死。

这是何等残忍，何等荒谬的抉择！这比让他死还要痛苦一万倍。他要用自己最深沉的爱，去执行最无情的背叛。

楚风呆呆地看着怀中已经近乎透明的苏清雪。她的轮廓在微微闪烁，仿佛随时会化作光点消散。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志正在减弱，那份偏执的坚守，在这绝望的真相面前，开始出现裂痕。

“如果我这么做了……她会怎么样？我们……能出去吗？”楚风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她会彻底消失，回归于真正的‘无’。而你，作为悖论的另一端，或许能趁囚笼逻辑崩溃的瞬间，撕开一道裂缝逃出去。或许……也会被崩溃的逻辑一同吞噬。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你们的一切。”原初的声音里，没有一丝安慰。

楚风闭上了眼睛，泪水无声地滑落。

他想起了初见时她的倔强，想起了星空下她的微笑，想起了生死关头她毫不犹豫的拥抱……一幕幕，一帧帧，都是他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而现在，他要亲手将它们全部砸碎。

为了让她获得“解脱”，为了那一线逃出生天的希望。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调动自己的灵魂意志。他不再去守护那些记忆，而是……去解构它们。他要像一个冷酷的程序员，删除自己代码里最重要的一段。

“苏清雪……”他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准备将它从自己的存在中彻底剥离。

就在他的意志即将触碰到那段核心记忆的瞬间，一只冰冷却柔软的手，轻轻地抚上了他的脸颊。

楚风猛地睁开眼。

苏清雪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双眼，她的身体虽然依旧透明，但眼神却异常清澈。她看着他，嘴角努力地勾起一抹微弱的弧度。

一个破碎、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意念，直接传入他的脑海，不是声音，而是灵魂的共鸣。

“不……要……忘……记……我……”

就在这一刻，一个全新的、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机械意念，如同神明的审判，瞬间贯穿了整个囚笼，也贯穿了楚风的灵魂。

“检测到悖论内部逻辑冲突升级。威胁等级：最高。启动最终解决方案……”

“格式化。”

（第二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