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邪佛唐三藏·第二十三章余烬里的旧事,月光下的答案
黑岩城的夜,被烤全羊的香气泡得发胀。
城主府的院子里,火把噼啪地舔着木柴,把每个人的脸映得红堂堂的。张屠户光着膀子翻烤着架上的全羊,油珠滴在炭火上,炸开一朵朵金色的火花,混着孜然和辣椒的味道,顺着晚风钻进每道门缝里。
唐三藏刚在井边洗了把脸,水珠还挂在鬓角,就被赵无殇硬拽到主桌前。桌上摆着个粗陶大盆,里面堆满了烤得焦香的羊骨,林傲天正用小刀剔着骨缝里的肉,见他过来,立刻推过一坛酒:“刚开封的‘醉流霞’,比烧刀子绵点,但后劲儿足,配羊肉正好。”
“还是林兄懂我。”唐三藏笑着坐下,小白狐从他袖管里钻出来,蹲在桌角,爪子扒着个羊蹄子啃得正香——这小家伙自从吞了魔核,胆子肥了不少,刚才居然敢跳上张屠户的烤架偷肉,被烫得直甩尾巴也不悔改。
“唐师傅,尝尝这个!”被救的李大叔端来一盘蒸饺,皮是翠绿色的,“用菠菜汁和的面,里面包的是羊肉萝卜馅,我家老婆子特意给您做的,说您吃素,这个清淡。”
唐三藏夹起一个,温热的香气混着菠菜的清爽漫开来。他想起小时候在金山寺,后厨的张妈也总这么做,说“小玄奘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光吃斋可不行”。那时寺里的斋饭总缺油少盐,张妈的菠菜蒸饺,是他童年里最鲜的味。
“好吃。”他由衷地说,李大叔笑得眼角堆起褶子,又忙着给其他人分饺子去了。
婉儿端着碗桂花糕走过来,裙角还沾着点面粉:“厨房还有不少,是用新收的桂花做的,甜而不腻。对了,刚才给你洗僧袍的时候,发现袖袋里有个东西掉出来了。”她摊开手心,是枚磨得光滑的铜铃,铃身上刻着个极小的“楚”字。
唐三藏的指尖刚碰到铜铃,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这铃是楚瑶的——当年她总挂在腰间,跑起来叮铃叮铃响,他总说“吵得念经都静不下心”,其实每次听到铃声从山门外传来,就知道是她揣着偷来的果子找他了。
“这铃……”婉儿见他发愣,小声问,“是很重要的人留下的吗?”
“嗯。”唐三藏摩挲着铃身,上面的铜绿已经浸进纹路里,“是个很吵的小姑娘。”他嘴角弯了弯,眼里却有点潮。
这时林傲天突然拍了下桌子:“对了,从血影门老巢搜出来的东西里,有个账本挺奇怪的,不是记的金银,倒像本花名册。”他从怀里掏出个蓝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本线装册子,纸页泛黄,边角都磨卷了。
唐三藏凑过去看,第一页就写着“血影门弟子名录”,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炭笔写的。翻了几页,突然停在一行——“楚瑶,入门三年,擅刻玉符,罚:禁闭三月(因私藏佛经)”。
“楚瑶?”婉儿凑过来,“这名字和我阿楚姐姐一样!”
唐三藏的手指顿在“私藏佛经”四个字上。他想起楚瑶的枕头下总压着本《心经》,是她偷偷从寺里藏经阁翻出来的,边角都被摸得发毛。有次被她爹发现,把经卷撕了个粉碎,她抱着他哭了半宿,说“难道信佛就不能当除魔人吗”。
“再往后翻。”清风道长喝了口茶,眼神沉了沉,“血影门的弟子罚得越重,说明越不被他们容得下。”
林傲天继续翻页,后面的字迹渐渐换了人,更潦草,带着股戾气。“楚瑶,擅闯禁地,偷阅《血影心经》,叛出师门——”这行字下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叉。再往后,是几行暗红的字,像血写的:“追至黑石崖,焚其居,未见尸,疑坠崖。”
册子“啪”地合上,唐三藏的指节泛白。黑石崖他去过,去年云游时特意绕了段路,崖下是深不见底的云雾,当地的山民说,二十年前那里烧过一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把半面山都烧黑了。
“唐兄,你没事吧?”赵无殇递过杯酒,“这册子……”
“我没事。”唐三藏接过酒,一饮而尽。酒液流过喉咙,却压不住心里的涩。他一直以为楚瑶是跟师父云游去了,每次路过山下的茶摊,总忍不住问“见过个扎双丫髻、带铜铃的姑娘吗”,原来从那时起,她就已经不在了。
“不对。”婉儿突然指着册子的封底,“这里好像有字!”
林傲天把册子反过来,对着火把看。封底的纸被磨得几乎透明,隐约能看出几行极轻的刻痕,像是用指甲划的:“血影心经乃邪术,以人血饲魔,违天害理。我虽为弟子,终不能忍。今偷经下山,欲寻破解之法,若我身死,盼后世有能人继之。另,赠金山寺小玄奘:梅子熟了,记得摘。”
“小玄奘……”唐三藏的声音有点抖。那年他十二岁,楚瑶十四岁,她要去血影门拜师,临走时在他手心划了个“梅”字,说“等你能背完《金刚经》,梅子就熟了,我回来给你摘最大的”。
原来她偷经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毁了那邪术。原来她到死,都记得他爱吃梅子。
小白狐似乎察觉到他的低落,蹭了蹭他的手背,把啃剩的羊蹄子推到他面前,像是在安慰。
“唐师傅,”李大叔端着个砂锅过来,揭开盖子,里面炖着乌鸡汤,飘着几朵香菇,“我家老婆子说,您今天在潭里受了寒,这汤放了生姜和枸杞,驱寒的,您一定得喝。”
汤冒着热气,香气里混着暖意。唐三藏喝了一口,烫得舌尖发麻,眼眶却突然热了。他想起楚瑶总说“黑石崖的梅子最甜”,其实那里的梅子酸得能掉牙,是她每次都偷偷在怀里揣块糖,见他酸得皱眉,就把糖塞给他。
“赵兄,”唐三藏放下汤碗,“明天帮我个忙,找几个石匠。”
“干啥?”
“去黑石崖。”他看着火把跳动的光,“给楚瑶立个碑。”
“算我一个。”林傲天立刻说,“我知道哪里的石料最好,保证坚不可摧。”
“还有我!”婉儿举起手,“我要在碑上刻上她的铜铃,就像她还在叮铃叮铃跑一样。”
清风道长捋着胡子,笑了:“老衲也去添几笔,就刻‘除魔卫道,英灵永存’,这姑娘,配得上。”
赵无殇拍着胸脯:“酒我包了!得给楚姑娘敬三坛好酒,让她知道,她没做完的事,咱们替她做成了!”
院子里的喧闹声不知何时停了,大家都看着唐三藏,眼里没有同情,只有暖意。远处传来打更人的声音,“咚——咚——”,二更了。
张屠户举着个刚烤好的羊腿过来:“唐师傅,别想烦心事了!这腿给您留的,最嫩的地方!”羊油滴在地上,溅起小小的火星。
唐三藏接过羊腿,突然笑了。他想起楚瑶当年抢了他的馒头,塞给他一个烤红薯,说“红薯甜,比馒头好吃”;想起她被血影门的师兄欺负,他攥着拳头要去理论,被她拉住说“等我学好本事自己揍回去”;想起她临走时,铜铃叮铃响,她说“小玄奘,要好好念经,以后我罩你”。
“来,喝酒!”他举起酒坛,对着众人,也对着天上的月亮,“敬楚瑶!”
“敬楚瑶!”大家齐声应和,酒坛碰撞在一起,发出闷闷的响声。
小白狐叼着铜铃,跳上院墙,对着月亮摇了摇。“叮铃——叮铃——”清脆的响声飘得很远,像是有人在说“我知道了”。
唐三藏喝着酒,吃着烤羊腿,听着李大叔讲他年轻时打猎的趣事,看着婉儿和孩子们追着小白狐跑,突然觉得心里的空洞被填满了。楚瑶没说完的话,没做完的事,都在这烟火气里有了回音。
月光洒在院子里,把每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一幅暖暖的画。唐三藏摸了摸怀里的铜铃,悄悄说:“梅子熟了,我明天就去摘。”
风穿过院子,带来远处的桂花香,像是谁在轻轻应了一声“好”。
(第二十三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