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一砚化不开的浓墨。
李家后山,碎石嶙峋,夜风刮过光秃秃的树杈,发出呜呜的怪响,像野鬼低泣。
李星河蜷缩在一个浅土坑里,浑身冰冷。不是风吹的,是心寒。
他身上沾满泥污,单薄的粗布衣衫被撕破了好几处,露出底下青紫交错的伤痕。嘴角破了,渗出的血丝混着泥土,咸腥味糊了满口。
他刚被他的族兄李威带着几个狗腿子堵在这里,像往常一样,戏耍了一番,拳打脚踢。
理由?或许是他今天吃饭时多夹了一筷子菜,或许是他走路时不小心看了李威一眼,又或许,根本不需要理由。
他是李家旁支的子弟,父母早年间外出遭遇不测,留下他孤零零一个。
天赋更是差得可怜,十五岁了,还在炼体一层苦苦挣扎,连李家看门护院的壮丁都不如。
在这以武为尊的家族里,他就是滩糊不上墙的烂泥,谁都能来踩一脚。
“废物!”
“爹娘死得早,没人教的野种!”
“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那些刺耳的嘲笑和拳脚,比这夜风更冷,砸在他身上,心上。
他动了动麻木的手指,试图撑起身子。
每动一下,骨头都像散了架似的疼。
他咬着牙,没让自己哼出声。
哼给谁听?这荒山野岭,除了他,就只有石头和枯树。
夜空,墨黑墨黑的,偏有几颗星子,倔强地亮着,冷冰冰地看着下方这蝼蚁般的挣扎。
李星河望着那星子,眼神空茫。
他有时候真想,就这么死了算了,是不是就能见到爹娘了?是不是就不用再受这无尽的欺辱了?
可是……不甘心啊。
凭什么?凭什么他就该像条狗一样活着?凭什么那些人生来就高高在上?
一股极微弱的火苗在他死寂的心底窜了一下,旋即被无边的冰冷和绝望压了下去。
挣扎有什么用?他试过无数次了,日夜苦练,打熬身体,可进步微乎其微,换来的只是更多的嘲笑。
风更大了,卷起沙石,打在他脸上,生疼。
他慢慢爬出土坑,一瘸一拐地,想找個能避风的地方捱过今晚。
家族里那间四面漏风的柴房,也比这荒山野岭强。
就在这时——
极高的天穹之上,一颗星子猛地亮了一下,那光芒锐利得刺眼,仿佛用尽了它积攒亿万年的所有光辉。
紧接着,那亮光脱离了原有的轨迹,化作一道细微却璀璨至极的流光,朝着大地,朝着这片后山,急坠而下!
速度太快了!快到李星河只觉眼前猛地一亮,视网膜上残留下一道灼热的划痕,耳边似乎响起一声极尖锐、却又仿佛无声的嘶鸣!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那是什么,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气息当头压来!不是火焰的烫,是一种更纯粹、更古老、仿佛能焚毁灵魂般的炽热!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并非震耳欲聋,却仿佛直接砸在他的心脏上!地面轻微一震。 距离他不到十丈远的地方,一团耀眼的白光猛地炸开,瞬间吞噬了一切视线! 强光刺得他双眼剧痛,眼泪瞬间涌出。他下意识地闭紧眼睛,抬手遮挡。 那光持续了一息,便骤然收敛,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 但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奇异的味道,像是雨后的清新,又像是金属被高温熔炼后的焦糊气,还夹杂着一丝……星辰般的冰冷? 夜恢复了黑暗,风依旧呜咽。 李星河的心脏砰砰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 他慢慢放下手,颤抖着睁开刺痛流泪的双眼。 借着微弱的星光,他看到前方不远处,地面被砸出一个脸盆大小的坑,坑壁光滑,像是被什么极致的东西瞬间熔化又冷却。坑底,静静地躺着一物。 那不是陨石常见的焦黑坑洼模样。 那是一枚约莫拳头大小,通体浑圆的晶体。 颜色是深邃的墨黑,但内部却又仿佛蕴藏着一条微缩的银河,无数细碎的光点在缓缓流转、生灭,散发出一种静谧而浩瀚的气息。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与周围破碎的岩石和荒凉的环境格格不入。 美得惊心动魄,又神秘得令人心悸。 李星河鬼使神差地,一步一步挪了过去。 每靠近一步,那股奇异的感觉就越发清晰。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在微微震颤,发出极低频率的嗡鸣。他身上的疼痛仿佛都减轻了些。 他蹲下身,着魔似的伸出手,朝着那枚晶体探去。 指尖触碰到晶体的表面。 冰凉。 并非想象中的灼热,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冷! 就在接触的一刹那—— “嗡!!!” 那晶体猛地爆发出比刚才坠落时更强烈的光芒,瞬间将李星河彻底吞没!他连惊呼都发不出,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庞大到绝望的信息流和能量,如同决堤的星河洪水,疯狂地冲入他的身体,冲进他的脑海! 剧痛!撕裂般的剧痛从每一寸血肉、每一条经脉、甚至每一个念头中爆发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个被吹胀的气球,下一秒就要彻底爆开!眼前不再是光,而是无数破碎混乱的画面和符号,星辰的生灭,宇宙的呼吸,古老而苍凉的意志碎片…… 他死死咬着牙,牙龈溢血,喉咙里发出野兽垂死般的嗬嗬声。 他想甩开那晶体,可手指像被焊死在上面,动弹不得。 冰冷的能量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摧毁着,又重塑着。经脉被粗暴地拓宽,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血液仿佛在沸腾后又瞬间冻结。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那光芒终于渐渐散去。 晶体消失了。 李星河“噗通”一声瘫倒在地,身体蜷缩成一团,不住地颤抖。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又迅速被夜风吹冷。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肺叶火辣辣地疼。 他还活着。 但身体里,多了一些东西。 一种冰冷的、浩瀚的、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盘踞在他的丹田深处,缓缓旋转,如同一个微型的星云。它很安静,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同时,一段极其晦涩复杂、却又清晰无比的功法信息,烙印在他的脑海深处——《星辰炼体诀》。 他茫然地抬起自己的手。手上那些细小的伤口,不知何时已经愈合了。身上的淤青和疼痛,也减轻了大半。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感,充斥着他的四肢百骸。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空气中漂浮着无数微弱的、各色的光点,正随着他的呼吸,一丝丝、一缕缕地,渗入他的皮肤,汇入丹田那冰冷的“星云”之中。 这是……灵气?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过灵气的存在! 发生了什么? 那是什么东西? 恐惧、茫然、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不敢置信的期盼,交织在他心头。 他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逃离了那个土坑,逃离了那片仿佛被星辰灼伤过的土地。 夜还长,风未停。 但那颗死寂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撬开了一条缝。 李星河像一缕幽魂,悄无声息地溜回李家大宅最偏僻角落的那间柴房。 柴房里堆满了杂物,散发着霉味和干草的气息。唯一的一扇小窗糊着破纸,漏进些许惨淡的月光。这里就是他的“家”。 他反手抵住破烂的木门,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门板,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几乎能听到血液冲刷血管的嘶嘶声。 丹田里,那枚冰冷的“星核”静静悬浮,缓慢自转。它不再散发强光,但内蕴的星河依旧缓缓流淌,每一次微不可查的转动,都引动着四周空气中那些微弱的光点——天地灵气,自发地、源源不断地汇入他的体内。 这个过程很缓慢,却很稳定,不需要他刻意引导。 《星辰炼体诀》的功法口诀如同天生就会,清晰地烙印在意识里。文字古奥,意境浩瀚,与他所知李家那粗浅的《基础炼体诀》相比,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泥里。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依照《星辰炼体诀》的法门,缓缓摆出了一个古怪的姿势。这姿势极其别扭,牵扯着全身肌肉筋骨,微微颤抖,很快便传来了酸麻胀痛之感。 同时,他按照心法,尝试引导体内那冰冷的星辰之力。 起初毫无反应。那星核高傲地悬浮着,对他的意念爱答不理。 李星河不气馁,咬着牙,忍着肌肉的酸痛和心中的忐忑,一遍遍尝试,将所有精神集中在那微妙的感应上。 不知失败了多少次。 终于,在他一次意念高度集中,几乎要虚脱时,那星核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一丝比发丝还要纤细的冰蓝色能量,从中分离出来,沿着《星辰炼体诀》标注的第一条陌生经脉,缓缓流动。 “嗤——” 仿佛烧红的烙铁烫进了冰水里! 一股难以形容的、兼具极致冰冷与极致灼热的剧痛,猛地从那丝能量流经的经脉处爆发开来! 李星河浑身猛地一颤,差点惨叫出声。他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更浓郁的血腥味。额头上、脖颈上青筋暴起,汗水瞬间涌出,浸湿了刚被夜风吹干的衣衫。 太痛了! 那丝星辰之力,霸道无比,在他脆弱狭窄的经脉里强行开拓,所过之处,经脉仿佛被撕裂、又被瞬间冻结、然后再重塑! 他以前修炼《基础炼体诀》,引气入体时只有微弱的温热感,何曾受过这等酷刑! 但他硬是挺住了。嘴唇被咬得稀烂,指甲抠进了掌心,但他没有停下。比起这些年所受的屈辱和冰冷,这肉体上的剧痛,反而带着一种真实的、挣扎的意味。 他能清晰地“内视”到,在那冰蓝色能量流过之后,那条经脉似乎被拓宽了一丝,也变得更加柔韧,散发着淡淡的微光。 有戏! 这个发现让他精神一振,忘却了痛苦,更加专注地引导那丝能量,依照《星辰炼体诀》的路线运转。 一个周天,两个周天…… 每一个周天都痛苦得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但每一个周天结束后,他都感觉身体轻盈了一分,力量感增强了一分。丹田内的星核旋转似乎也快了一丝,汲取外界灵气的速度也有所增加。 他完全沉浸在了这种痛苦与收获并存的奇异状态中,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身在何处。 柴房外,夜色渐褪,东方天际透出一点鱼肚白。 当那一丝星辰之力终于完成第九个周天,重新汇入丹田星核之时—— “嗡……” 星核轻轻一震。 一股远比那丝能量精纯、磅礴的星辰之力反哺而出,如同温和的潮水,瞬间涌遍他的四肢百骸! “咔嚓……咔嚓……” 体内传来一连串极其细微的、如同炒豆般的轻响! 阻碍了他整整五年的炼体二层壁垒,在这股温和却势不可挡的能量冲刷下,如同阳光下的薄冰,无声无息地融化、崩塌! 炼体二层! 力量感瞬间充盈全身!五感变得敏锐,能清晰地听到远处厨房准备早餐的动静,能闻到更远处演武场传来的尘土气息。 然而,还未结束! 那股星辰之力的潮水并未停歇,继续冲刷着他的身体,锤炼着他的血肉、筋膜、骨骼! 更多的杂质从毛孔中被排出,粘稠发黑,带着腥臭。 他的身体像是在被重新锻造! 炼体二层中期! 炼体二层后期! 炼体三层! 直到稳稳站在炼体三层的境界,那股磅礴的能量才渐渐平息,重新汇入丹田,被星核吸收。 李星河缓缓睁开眼睛。 天已微亮,晨曦透过破窗,照亮了柴房里飞扬的尘埃。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手掌变得有力,手臂肌肉线条隐约浮现。身上那些昨日留下的青紫伤痕,早已消失无踪,皮肤下透着一种健康的活力。 轻轻一握拳,指节发出清脆的响声,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感在拳心凝聚。 炼体三层! 一夜之间,连破两阶! 这……是真的吗?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轻盈迅捷,完全没有以往那种沉重滞涩之感。他走到柴房角落,尝试去搬动那个他平日需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挪动半分的老旧石磨盘。 深吸一口气,双手扣住磨盘边缘,发力! 磨盘应声而起,被他稳稳举过了头顶! 毫不费力! 李星河举着石磨,呆呆地站在晨曦里。柴房的灰尘在光柱中飞舞。他看着自己不再纤细无力的胳膊,感受着体内奔流的力量,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幸福感混合着茫然,冲击着他的头脑。 五年了。整整五年,他受尽白眼,拼尽全力却只能在炼体一层徘徊。 而如今,一夜之间,天地翻覆。 他放下石磨,走到那盆平日用来洗漱的、结着冰碴的冷水前。水面倒映出一张稚气未脱却已初显棱角的脸。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怯懦和苍白,眼神明亮,透着一种陌生的锐利。 他捧起冰水,狠狠泼在脸上。 冰冷刺骨,却让他更加清醒。 这不是梦。 真的不是梦。 那枚天外而来的星核,那篇神秘的《星辰炼体诀》,改变了一切。 他用力擦干脸,看着水中倒影里的自己,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来,又有什么东西燃烧了起来。 以往那些欺辱、嘲笑、冰冷的画面一幕幕在脑中闪过。 李威……族老……那些视他如草芥的人…… 他缓缓握紧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