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夜半叩门
王勇的威慑如同冰原上骤然降下的寒霜,暂时冻结了王癞子的恶意,却也给杨宪忠的心头压上了一块更沉的巨石。庄主那深不见底的一瞥,绝非偶然。他这等人物,绝不会无缘无故为一个卑贱奴隶解围。
一整天,杨宪忠都心神不宁。拾柴时,他总觉得暗处有目光窥视;回到庄子,连李嫂看他的眼神都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探究。他像一只被无形之手拨弄的棋子,每一步都走在未知的棋盘上。
夜深,柴房外风雪依旧。丫丫因白日的惊吓,睡得并不安稳,偶尔会发出细微的啜泣。杨宪忠将她搂得更紧些,目光却死死盯着那扇在风中咯吱作响的破旧木门。袖中的小白也盘踞着,冰冷的感知散布开来,如同最忠诚的哨兵。
“咚……咚……”
极轻、极有节奏的叩门声,突兀地响起,压过了风雪的呜咽。
不是王癞子那种粗暴的砸门,这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克制与命令。
杨宪忠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轻轻将丫丫放好,悄无声息地挪到门边,没有立刻开门。
“谁?”他压低声音,喉咙干涩。
门外沉默了一瞬,一个低沉而平静的声音传来,不大,却清晰地穿透门板:
“庄主有请。”
是王勇身边那个总是沉默寡言、如同影子般的老仆,福伯。
该来的,终究来了。
杨宪忠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让他纷乱的心绪强行镇定下来。他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衫,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丫丫,又轻轻抚过腕间蓄势待发的小白,传递去一个“稍安勿躁”的意念。
然后,他拉开了门栓。
门外,福伯佝偻着身子,提着一盏昏黄的羊皮灯笼,昏黄的光晕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跳跃,看不出丝毫情绪。他看了杨宪忠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身,示意跟上。
风雪立刻扑打在杨宪忠单薄的身上,他咬紧牙关,默默跟在福伯身后,踏着没过脚踝的积雪,走向庄子深处,那唯一亮着灯火的正屋。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命运的薄冰上,
正屋与奴仆们居住的柴房有着天壤之别。坚实的土墙隔绝了寒风,屋内燃着炭盆,干燥温暖的空气中混合着皮草、木料和一点酒气的味道。墙壁上挂着几张鞣制好的狼皮和狐皮,彰显着主人猎手的身份。
王勇没有坐在主位,而是披着一件厚重的狼皮大氅,坐在炭盆旁的一张宽大木椅上。他那只完好的右手,正拿着一根铁钎,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盆中的炭火,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和空荡的左袖管。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没抬。
福伯无声地退到门口的阴影里,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杨宪忠站在门口,躬身行礼:“庄主。”
王勇没有立刻回应,炭火“噼啪”轻响,屋内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声音,压抑得令人窒息。
过了许久,就在杨宪忠感觉自己的腿都有些僵硬时,王勇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那条蛇,怎么回事?”
直接,干脆,没有任何铺垫,如同他战场上刺出的长矛。
杨宪忠心脏猛地一缩。他知道这才是今晚真正的问题。他脑中飞速旋转,编造谎言是下策,在王勇这种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面前,拙劣的谎言只会死得更快。
他选择了有限度的坦诚,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一丝后怕:“回庄主,是……是小人前些日子在雪地里捡的,当时冻僵了,揣怀里想暖一暖,没曾想它醒了,还咬了小人一口……后来,不知怎的,它就不走了,偶尔……偶尔能听懂小人一点意思。”
他半真半假,隐去了石碑和御兽师的核心秘密,只将小白表现为一条颇有灵性、意外认主的毒蛇。
王勇拨弄炭火的动作停了一下,终于抬起头,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看向杨宪忠,目光锐利得似乎能穿透他的皮肉,直视灵魂。
“能听懂人言?还能驱使它做事?”王勇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昨日冰河边的寒气,也是它弄出来的?”
杨宪忠头皮发麻,果然!王勇不仅知道小白,连昨天冰草引发的灵气波动都注意到了!他是在试探,还是在确认?
他不敢隐瞒,硬着头皮道:“是……小人也是偶然发现,它……它似乎能散发出一些寒气。昨日在冰河边,小人想凿冰捕鱼,它……它可能是想帮忙,才……”
“帮忙?”王勇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帮你抓到鱼了?”
“……抓到了几条。”杨宪忠低声承认。
王勇不再说话,重新将目光投向炭火,手指轻轻敲击着椅子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声,都敲在杨宪忠的心弦上。
时间一点点流逝,炭火温暖,杨宪忠却觉得比站在冰天雪地里还要寒冷。
终于,王勇再次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定:
“开春后,北山狩猎队,算你一个。”
杨宪忠猛地抬头,眼中充满惊愕。北山狩猎队,那是王家庄子最精锐的力量,由王勇亲自带领,负责深入黑山猎取大型野兽甚至低阶妖兽,待遇优厚,但也危险重重。他一个拾柴奴,何德何能?
“带着你的蛇。”王勇补充道,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这一次,带着一种审视工具般的冰冷锐利,“让我看看,它除了抓鱼和吓唬废物,还有什么用。”
说完,他挥了挥手,示意福伯带他离开。
直到重新回到风雪中,走在回柴房的路上,杨宪忠的心依旧在剧烈跳动。
王勇没有追究他的秘密,反而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脱离底层苦役、接触更广阔世界的机会。但这机会的背后,是更深的目的,是将其作为一把有特殊用途的“刀”来使用的冷酷。
是福是祸?杨宪忠不知道。
他只知道,从今夜起,他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仅仅满足于在阴影里挣扎求生了。
他摸了摸袖中冰凉的小白,感受着怀中那株残存灵气的冰草,望向漆黑天际的目光,渐渐变得坚定。
既然已被推上舞台,那便……好好演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