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北方,苏阳市。
车来车往的马路边,一个身穿道袍、背着包裹的少年,跟在一个老道身后,神情尴尬。
老道须发全白,面色红润,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可惜脏兮兮的道袍和粘在女人身上的视线,破坏了其得道高人的形象。
少年实在受不了路人鄙视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悄悄拉开了一段距离,眼睛看着地面,一副我跟他不熟的样子。
少年名叫陆逸,生于华夏北方的一个山村,虽然穿着道袍,却没有皈依三宝。
陆逸的父亲陆达财,自小滥赌成性,成家后依然不知收敛,一年又一年的,将地里微薄的收入扔在了赌桌上,生活窘迫之下,殴打辱骂妻儿就成了常事。
陆逸七岁那年的春天,母亲杨惠毅然决然地跟陆达财离了婚,之后孤身去外地打工,再也没有回来过。
陆达财没了约束,更是变本加厉,弄得家徒四壁,还欠了一屁股赌债。
陆逸经常忍饥受饿,还要忍受陆达才无休止地打骂,产生了离家出走,寻找母亲的想法。
第二年秋末,陆达财将新收的玉米卖了大半,迫不及待地约了人晚上打牌。
陆逸趁陆达财去翻地的机会,以一叠质地低劣的纸钱,调换了枕头下的一千多块粮款,拎着装有冬衣的小布包,悄悄离开了家。
他避开追赶的陆达财,辗转了半个多月到了省城。
他听村里人说过,母亲杨惠在省城打工。
到了省城后,陆逸发现省城如此之大,没有具体地址,根本无法找到母亲。
无奈之下,他用捡到的针线和布片,将钱缝在了内衣中,开始了流浪乞讨、寻找杨惠的生活。
陆逸自己去过一次警局,也被好心人送去过。
但是他说不出杨惠的地址,也不会写杨惠的名字。
警察联系了陆逸老家的派出所,找到了杨惠的资料,却依然没能查到杨惠当前的信息。
查询无果,警察打算将他送回家,他几次都找机会溜掉了。
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在社会上四处流浪,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陆逸时不时的被人贩子、乞丐头子、毒犯,以及有特殊癖好的大叔盯上。
好在他虽然年幼,人却非常机警,一旦察觉到不怀好意的人靠近,立刻装出一副木讷寡言,近乎痴呆的模样。
他的表情很有欺骗性,长得又瘦小黝黑,总是能让歹人失去戒心,被他寻机逃走。
或许是老天垂怜,他十一岁那年,一个夏天的黄昏,在大街上看见了骑着自行车的杨惠。
他在后面狂追了好几公里,找到了杨惠租住的地方。
杨惠看见陆逸,是又惊又喜,母子二人抱头痛哭。
情绪平复后,杨惠带陆逸到快餐店吃东西,期间详细询问了他的经历,一边听一边流泪。
从快餐店出来,杨惠在ATM机上取了两千块钱,细心地塞进陆逸内衣口袋里,然后打的前往车站,买了一张车票让他回去,说过年回去看他。
陆逸在外面流浪了三年,远比普通孩子懂事。
他没有哀求哭闹,默默地上了汽车。
在省城的另外一个上客点下了车,陆逸打车返回杨惠所住的街区,藏在远处的角落里,痴痴地望着母亲居住的出租屋,不吃不喝地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杨惠和一个男子将被褥、炊具搬上一辆小货车,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小女孩,离开了出租屋。
陆逸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泪水如断线珍珠。
等小货车走远以后,他失魂落魄地走到了出租屋前,倚着门框看着凌乱的房间,脸色煞白一言不发。
从隔壁夫妇的议论中,他得知母亲杨惠已经改名叫杨欣,在这里住了两年多,男子是她现在的丈夫,小女孩是夫妇俩的女儿。
昨晚从车站回来后,杨惠为了十几块钱的水电费,跟房东狠狠地吵了一架,连她丈夫都劝不住。
房东怒不可遏,将押金退给她,让一家三口立刻搬走。
杨惠的人缘不错,一家人突然搬走,左右邻居议论纷纷,不明白她为何一反常态,为了十几块钱斤斤计较。
陆逸痴痴傻傻地离开了那里,漫无目地游荡了一天,傍晚时分终于坚持不住,躺到一处绿化带中昏睡过去。
第二天清晨醒来,他发现身上盖着一件脏兮兮的道袍,一个盘着道士髻的老头,躺在不远处睡得正香。
陆逸面无表情地掀掉道袍,动作僵硬地站起身,走到一旁解开裤子撒尿。
老道被惊醒,坐起身对他说:“小娃娃,我见你骨骼清奇,适合修炼老道的绝世神功,决定收你为徒,赶快过来磕头!”
陆逸情绪低落,没心情拜一个莫名其妙的老道为师,冷冷地看了对方一眼,踉踉跄跄地走了。
老道穿上道袍,跟在陆逸身后,絮絮叨叨地劝他拜师。
陆逸心烦意乱,加快脚步想摆脱对方。
不料老道虽然须发皆白,腿脚却利索得很,怎么也甩不掉。
陆逸干脆无视了老道,像个僵尸似的不吃不喝、精神恍惚的四处游荡,累了随便找个地方倒头便睡,睡醒后再继续游荡。
老道收徒的想法非常坚定,耐心也好得出奇,一直跟在陆逸身边,不厌其烦地劝他吃东西,陆逸睡觉时,就脱下道袍盖在他身上,默默地守在一旁。
就这样过了两天,陆逸再也坚持不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老道抱起陆逸,叹息道:“孩子,这又是何苦呢?”
他将陆逸抱到僻静处,往他嘴里灌了一些水,撕开一袋饼干,捏碎了喂他吃了一些,待其脸上恢复一丝血色后,找了一家小旅馆,将他安置下来。
老道脱掉陆逸的衣衫,用温水擦拭过身体后,轻轻揉捏推拿,直到皮肤泛红发热,才拉过被子盖好。
他见陆逸身体太过虚弱,花钱买了两只母鸡,请旅馆的老板帮忙熬成鸡汤,每隔两个小时就喂陆逸一次。
陆逸昏睡了整整两天,第三天中午醒来后,精神好了许多。
他对老道不再那么排斥,偶尔还会跟其说上一两句话。
老道很开心,从厨房端来两大碗鸡汤煮面条。
陆逸接过一碗,轻声说了一句‘谢谢’,默不出声地吃掉。
接下来几天,老道变着花样给陆逸弄好吃的。
一个礼拜后,陆逸身体恢复正常,只是更加沉默寡言。
老道见状退了房间,带着他去了附近的城市,白天品尝各种美食,晚上潜入空置楼盘睡觉。
老道身手敏捷,夹着陆逸轻轻一跃,就能翻过两三米高的围墙。
陆逸到底是少年人,在老道无微不至地关心下,悲伤的情绪渐渐舒缓。
他见老道真有些本事,还答应包吃包住,便无可无不可地拜了老道为师。
老道很开心,送给他一块白色的鱼形玉佩,说能消灾解难、祛病辟邪,让他贴身带着,千万不要弄丢了。
玉佩古朴精致,手感温润,陆逸非常喜欢,特地买了一根红挂绳,穿起来挂在脖子上,打了个死结,防止脱落。
接下来的几年里,老道带着陆逸四处流浪,传授他坑蒙拐骗偷的谋生技能。
陆逸虽然沉默寡言,却相当聪慧机敏,仅用了两年时间,就成了老道的得力帮手。
师徒俩从不对普通人下手,祸害的都是捞偏门的社会‘精英’。
用老道的话说,从这些人身上弄钱,睡觉比较安心。
老道坑人讲究技术含量,但是碰到不乐意上当、做事手段又太肮脏的家伙,偶尔也会套麻袋敲闷棍。
师徒俩钱财来得容易,生活逍遥无忧。
温饱了就有新需求,老道经常拖着陆逸,去民居偷窥老娘们洗澡,被人察觉后,他总是逃得飞快,留下陆逸顶缸。
好在陆逸年纪小,模样也憨厚老实,别人不会太为难他,换别人,早就被扭送进警察局了。
陆逸对老道的行径相当不耻,经常讥讽其为老不尊。
老道不以为耻,反而嗤笑他是童子鸡一只,不懂得其中乐趣。
老道性格虽然不着调,却精通道家典籍,一手毛笔字也潇洒遒劲、大气磅礴,。
在他的指点下,陆逸也练了一手好毛笔字,还读了许多道典和书报杂志。
老道还传给陆逸一门冥想吐纳的心法,说这无名心法练好了,体内能生出内息,不但延年益寿,还能身轻如燕,飞檐走壁如履平地。
陆逸练了几年时间,没能练出半点内息,自然也谈不上身轻如燕,飞檐走壁就更不可能了。
他心中严重怀疑,老道是忽悠自己的。
但是老道督促甚严,他虽然将信将疑,却一直没有停止练习。
让他欣慰的是,老道见他打坐实在辛苦,便让他改成躺在床上、双手交叠虚抱于丹田的姿势。
这个姿势很舒服,陆逸每次坚持不了多久,就香甜地睡着了。
老道也不责怪他,但是每次睡觉前,都要检查他的姿势是否正确。
过了几个月,陆逸惊讶地发现,自己睡眠质量好的出奇,而且每天早上醒来,还能维持着睡觉前摆出的冥想姿势,似乎夜里根本就没翻过身。
从那之后,他再不用老道督促,自觉自愿的修炼。
老道还教给陆逸一门无名拳法,套路跟太极拳有些相似,动作舒缓优雅、富有韵律。
他说这门拳法自带内息搬运能力,能搬运冥想吐纳练出的内息,帮助提高身体素质。
少年人好动不好静,练拳总比枯坐有意思。
陆逸只用了一年多时间,就将拳法的八十一个动作练得无比纯熟。
只不过冥想吐纳无法生出内息,拳法自带搬运内息的现象,自然也不曾出现过。
虽然如此,老道依然非常高兴,经常夸他有习武天赋,说他的拳法已经入门了。
这让陆逸心中愈发认定,他所说的内息是不存在的。
陆逸曾经问过老道,心法和拳法为何不取个名字。
老道说道德经上有记载,无名天地之始,心法和拳法取无名,意为万法之源,意境非常的高大上。
陆逸觉得老道在胡扯,却找不到证据。
他见老道不愿意说,之后也就没有再问过。
几天前,老道接到灵宝观的邀请信,带着陆逸来苏阳市参加一个法会。
苏阳市是个繁华大城市,街上美女如云。
老道下车后,眼睛就没闲着,引来了许多异样的目光。
虽然经常经历这样的场面,陆逸依然觉得非常丢脸,一路上离老道远远的。
可是两个人身穿同款道袍,谁都能看出他俩是一伙的。
正当陆逸满腹怨念时,胸前的玉佩忽然微微震颤,耳边响起空灵的声音,好像有人在遥远的天际呼唤他。
陆逸心慌气短,虚弱乏力,额头冷汗直流,张嘴呼唤老道,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挣扎着走到路边坐下,吃力地盘起双腿,双手虚抱于丹田,企图通过冥想来减轻痛苦,头却一阵强烈眩晕,跟着涌起撕裂灵魂般的剧痛,眼前感觉不到一丝光亮。
老道察觉到了异常,快步奔了回来,抬手按向陆逸的头顶,突然又停了下来,神情复杂地叹了口气,轻声说了句:
“孩子,这就是你的命啊!”
玉佩高速震颤、发热,散发出淡淡的白光。
忽然间,陆逸觉得一阵轻松,跟着发现自己被一团白光带到了空中,地上还有一个盘坐着的自己。
他看见了老道,以及围拢过来的路人,心中忽然反应过来,惊恐地张大嘴巴喊师傅,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老道仰头凝视陆逸,神情肃穆地轻声吟诵。 安宁祥和的吟唱声中,倦意涌上心头。 陆逸努力睁大眼睛,无限眷恋地看着老道,跟着缓缓地合上了眼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