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场大雪之后，天气时好时坏，一个月后气温急剧下降，开始持续下雪。

地面的积雪已经厚达一丈。这么大的雪，不要说外出狩猎了，就是在寨子中串门，都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为了避免房子被大雪掩埋，每天清理积雪，就成了寨民们的主要工作。

匡文豹夫妇每天早上起床，先清理掉屋顶的积雪，然后将院子里的积雪运出去，堆放西南角，时间久了，就成了两个硕大的雪丘。

每年冬天不能狩猎的日子，也是匡秦寨人集训的时间。

雪暂停了,清晨的天气格外寒冷。匡文豹早早起身，穿戴上整套装备，带着铲雪的工具去了训练场。

宁秋听见动静，也嚷嚷着要去看热闹。秦玉芬忙完家务，给他加了一套内衣，背上弓箭带上短刀，抱着他前往训练场。

大雪过后，地面走兽行动困难，而且容易暴露行迹，非常有利于猛禽狩猎，因此这段时间，各种猛禽频频出现在寨子周围，人们为了安全，外出时都带着武器。

训练场上的积雪已经清理干净，场边多了两排又高又宽的雪山，顶部压得瓷实平整，边缘还特意堆高两尺当护栏，防止有人从上面滑落。

秦玉芬抱着宁秋登上雪山，上面已经站着许多大人小孩。大家一边聊天，一边看着训练场上的人员训练。

今天的训练项目是战阵对垒，有两千多人参加，年龄从十七八岁一直到五十多岁，其中有四成是女子。

参训的人列成两个千人方阵，站在训练场两侧。大家手中握着卸了头的长枪，枪头绑着一团白布，上面沾着白灰，。

在两个方阵中间站着的，是族老符常欢和钟离正刚。

匡文豹站在西侧方阵的前排中间，与他并肩而立的是匡英龙。二人眼神凌厉，杀气腾腾。

秦路和匡志海站在东面方阵的中间，挑衅地盯着二人，针锋相对、气势如虹。

符常欢看了一眼左右，猛地一挥手：“杀！”

两个方阵的人紧握长枪，重重地踏前一步，齐声怒吼“杀”。地面轰的巨响，雪山剧烈抖动。

两个方阵一步一步的向前，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对撞在一起。

匡文豹挥动长枪，狠狠地砸向秦路的头顶。秦路怒吼一声举枪格开，顺势直刺匡文豹的腹部。

两个人神情凶狠，手中长枪化出道道虚影，劲往对方的要害招呼，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边上的匡英龙和匡志海出手更加狠辣，长枪猛烈互击数十次，枪杆同时折断。二人抛掉断枪，怒吼一声扑上前徒手肉搏，拳拳到肉、寸步不让，一副杀红了眼的样子。

不仅这四人，两个方阵的其他男女，也都是玩命般的厮杀在一起，没一会儿，就有人开始左支右绌、鼻青脸肿了。

站在雪堆上旁观的人高声呐喊助威。不少老人指手画脚，嘲笑方阵中的某些人动作不规范、畏缩胆怯。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挥着手中的拐杖，口中骂骂咧咧，斥责边上的几个少年没有章法，还注意力不集中。

一位老太太左手掺着个小女孩，右手捏了个雪球砸向训练场，大声呵斥一个倒地的少年，让其立刻站起来。

少年的对手是一个中年人，笑嘻嘻地握着长枪，一次又一次的绊倒少年，阻止其爬起来。

老太太火了，捏了一个拳头大的雪球，精准地砸在中年人脑袋上，叫骂道：“秦狗子，我看你是皮痒了！”

中年人尬尴地看了老太太一眼，屁都不敢放一个，转身去找其他对手，旁观的人群哄然大笑。

双方打得不可开交，一面努力保持己方阵型，一面冲击对方阵型。长期在一起演练，彼此知根知底，很难迅速分出胜负。

小半个时辰后，钟离正刚猛地一挥手，大喝一声：“停！”

训练场瞬间安静下来，人们握着武器站在原地，昂首挺胸不再动弹。

钟离正刚和符常欢背着双手，在人群中逐排巡视。

符常欢走到一个五十多岁的大汉面前，盯着对方胸前密密麻麻的白点，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大汉眼神飘乎，不敢与其对视。

符常欢冷笑道：“刘娃子，你越活越出息了啊，不到两刻时的演练，就死了十八回？”说完不再理他，转身继续巡视。

致命部位的白点，比刘娃子多的人不少，但是大多是二十岁以下的人，这些人勇敢凶悍，但是实战经验不足，吃亏在所难免。

对于这些人，两位族老比较宽容，不时停下来鼓励几句，以免大家的积极性和自信心受挫。

转了一圈，符常欢和钟离正刚松了一口气。战斗虽然激烈，众人出手依然很有分寸，鼻青脸肿者很多，重伤的一个没有。

武者身体恢复能力很强，些许皮肉之伤几天便可痊愈，连疗伤药都用不上。

修整了一会儿，众人重新集结成方阵，在两位族老的带领下，演练阵型的变化和走位。

虽然不再激烈对战，却一点也不轻松，因为演练没有预案，注意力稍微不集中，就会导致阵型混乱，遭到两位族老的训斥。

宁秋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心有所感，抬头看了一眼族老洞方向。

族老洞上方的山顶上，匡正豪和几位族老正望着训练场。宁秋看来时，匡正豪似有所觉，也偏头看了他一眼。

宁秋赶紧垂下眼皮，心中凛然。

战阵演练枯燥乏味，旁观的人三三两两的离开。

宁秋也觉得有些无聊，在秦玉芬的怀中东张西望。

秦玉芬说道：“秋儿，娘亲带你去学堂玩好不好？”

宁秋一听，脆生答应：“好！”

匡秦寨的学堂在寨子地东边，母子俩来到学堂前，大门口敞开着，并没人看守，院内读书声此起彼伏。

秦玉芬站在门口，小心地探头看了一下，才抱着宁秋走进院子。

北侧的教室廊檐下站着不少人，正神情专注地倾听。

宁秋瞧见秦玉菱站在东边的人群中，踮着脚从窗户往里观望，立刻伸手指了指：“姨！”

秦玉芬‘嗯’了一声，悄悄地走到秦玉菱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秦玉菱转头一看，高兴抱过宁秋，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示意他从窗户往里看。

窗户不大，也就两尺见方左右，上面装着透明的水晶片，透过水晶片望去，内部非常宽敞，放着一排排的课桌，桌面上放着浅绿色的木板。

教室里坐着许多五六岁的孩子，腰板挺直神情专注。

宁秋歪着头找了一圈，看见秦香芸坐在后侧靠墙位置。匡秦寨的孩子上学与习武同步开始，秦香芸上个月刚满六岁，正好赶上冬天开学。

宁秋探身往前看，背负双手正在讲课的先生，竟是大族老秦朔。

秦朔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块宽大的浅绿色木板，质地跟学生面前的木板一样，上面写着几个黑色的大字。

就在这时，秦朔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宁秋。宁秋吃了一惊，坐直身体不敢再偷窥。

一节课讲完，秦朔打开讲堂的门，朝秦玉芬招了招手，又指了指宁秋。

秦玉芬抱过宁秋，快步走了过去。

秦朔语气温和地问：“这就是文豹捡回来的孩子，叫匡宁秋？”

“是的，大族老！”秦玉芬明显有些紧张。

“哦，看来你们打定主意了？”

“是的，只是这孩子情况特殊，我和文豹合计着，过两年再让他入族谱！”

秦朔说：“做法甚为妥当，此事宜缓不宜急，等孩子长大一些，自己可以拿主意了，再入族谱也不为晚！”

秦玉芬弯了弯腰：“多谢大族老成全！”

秦朔摆了摆手，仔细端详宁秋的面相。

宁秋惊魂未定，不敢跟他视线交汇，抱着秦玉芬的脖子东张西望！

秦朔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宁秋的后背，淡淡的热流瞬间掠过宁秋全身。

“果然如此！”秦朔心情有些凝重，“收留这孩子，对匡秦寨也不知是祸是福？”

“这老头对我做了什么手脚？为何我有一种赤身果体、无所遁形的感觉?”宁秋有些惊恐。

秦朔手中凭空出现两本书籍，递给秦玉芬：“本想让这孩子来学堂，但是他目蕴慧光，普通孩子的课程不适合他。这两本蒙学典籍，你带回去教他，待他阅读无碍后再来找我。”

秦玉芬接过来：“多谢大族老！”

秦朔摆了摆手，看了宁秋一眼，转身返回教室。

宁秋听了秦朔的话，天寒地冻的天气里，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他悄悄瞄了一眼教室，搂着秦玉芬的脖子说：“娘亲，回家！”

秦玉芬看看天时，说道：“好，我们回家！”跟秦玉菱打了个招呼，抱着宁秋回了家。

母子二人推开院门，见匡文豹已经结束训练，正在厨房里忙碌。他的厨艺非常不错，一点也不逊色于秦玉芬。

秦玉芬将秦朔的话告诉了他。

匡文豹说：“在家学也好，秋儿毕竟年幼，跟其他孩子待在一起，是有些不合适！”

秦玉芬说：“我也是这样想的。你说，大族老为何这么看好咱家秋儿？”

匡文豹抱过宁秋，帮他整理整理衣衫：“大族老慧眼如炬，自然看得出秋儿天资聪颖过人，这有啥好奇怪的？”

秦玉芬白了丈夫一眼：“哪有你这样夸孩子的？”

匡文豹笑道：“我这是实话实说！”

午饭后，匡文豹去了一趟寨子里的杂货铺，买回来一块木板、一琉璃瓶墨水、一个木头碟子，还有几支毛笔、两叠淡金色的纸张。

秦玉芬接过东西，放在桌子上一一查看。宁秋凑上前去，摸了又摸木板，非常光滑细腻。

秦玉芬说：“秋儿，这是学板，是用星辰木做的，你瞧瞧，这花纹像不像天上的星星？”

宁秋说：“像！”

木板上布满浅浅的星云纹，中间点缀着无数的星辰状微粒，和谐自然巧夺天工，非常漂亮。

宁秋许久以后才知道，这个世界的造纸业非常发达，走的都是精品路线，纸张质地精良，能轻松保存几百年上千年，相应的价格也一直居高不下。

人们为了减少学习成本，大多用木板来练字，只有必须保存的课业，才会使用纸张誊写。

星辰木质地坚硬细腻，表面用油脂处理过后，跟纸张的触感差不多，墨迹不会扩散渗透，容易擦拭干净，是最常用的学板材料。

秦玉芬将学板放到桌上，取出两本蒙学书籍，开始教宁秋认字！

这两本蒙学书籍，一本叫【天道】，讲天文地理、宇宙衍化的知识，一本叫做【大义微言】，讲为人处世的道理！

“始虚无，三祖诞，衍五行、分阴阳，天地开，生灵现......”秦玉芬指着书上的字，读给宁秋听。

读完了一篇，她问宁秋：“秋儿，你知道三祖是谁吗？”

宁秋摇摇头。

秦玉芬说：“三祖，就是天地石、始祖树、圣碑！”

宁秋愣了愣，三祖是天地奇物？

秦玉芬说：“三祖具有强大的神性和力量，刚诞生就以自身为基，于空虚混沌中衍化五行、区分阴阳，形成了我们生存的宇宙……”

宁秋明白过来，这是本世界的宇宙起源传说。

秦玉芬说，天地石衍化成了无尽的星辰，使得万物有了生存的根基；始祖树衍化成了无数的生灵，是所有生命物质的共同祖先；圣碑则演化成了秩序，令星辰有序运转，万物兴衰有度。

三祖是这个世界是一切法则的本源，世间万物受法则庇护，也受到法则的约束。

自然运行的法则叫天道，天道由诸法则共同构成。生灵学习法则获取力量，却无法成为天道。

始祖树衍化生灵时，并没有偏爱人族，人族祖先实力低微，经常成为其它生灵的血食，处境非常艰难。

幸运的是人族体质虽然孱弱，却拥有很高的智慧，通过学习其它生灵的能力，逐渐变得强大起来，战胜了一个又一个强大种族，成为宇宙间最强大的族群。

秦玉芬本想少教一些，但是见宁秋听得津津有味，便一直读了下去，最后竟将三万多字的《天道》全部读完了。

宁秋意犹未尽，伸着头往书上看，可惜这个世界虽然也是方块字，但是字的结构和笔画，跟他所熟悉的文字并不一样，一个也不认识。

从这天开始，秦玉芬每天都抽出一点时间，教宁秋读书写字。她写的一笔好字，对宁秋的要求也很严格。

让夫妻二人惊喜地是，任何内容只需教一遍，宁秋就能记得清清楚楚，记忆力好得出奇。

夫妻俩不知道的是，当日秦玉芬读第一遍时，宁秋其实就已经全部记住了，之后的精力主要放在认字上。

他也是到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记性如此恐怖的，担心引起养父母恐慌，一直在故意藏拙。

“是融合灵魂后产生的超能力？”宁秋暗中猜测。

秦玉芬见宁秋学习进度快，干脆将八千字的《大义微言》也教了一遍。

《大义微言》类似于增广贤文，趣味性远不及天道，因此宁秋将精力主要放在学习天道上，用了两个半月的时间，将整本书在学板上抄写了一遍。

他身体年龄虽小，但是手臂力量不错，还有前世的书法底子，字写得相当工整，不似普通小孩那样松散歪斜。

秦玉芬非常开心，经常抱着他猛亲，夸他是天才。

只是宁秋学习太投入了，经常在桌边一坐就是一天，不像普通孩子那么调皮活跃。夫妇俩担心时间长了，影响他的身体发育，经常督促他去跟傲雪玩耍。

宁秋对书法很感兴趣，认全了书上的字后，就开始琢磨笔画特点，用心练习书法。

他发现《天道》上的字体，初看只是觉得圆直有度，工整简洁，琢磨琢磨，又觉得刚柔相济自然圆润，再后来发现一笔一划浑然天成，奥妙无穷。心中大为惊讶，便照着书用心临摹，字体越来越有韵味。

有一天，秦玉芬鼓励他：“秋儿，继续用心练字，长大了帮人家刻书去，那可是一门正经手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