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的夜很黑，很冷，飘着朦胧的细雨。

言丽明站在山城陵江的江边，看着分外美丽妖娆、江枫渔火的夜景，嘴角挑起一抹凄苦的嘲笑，感觉人生是如此的讽刺。

“这个世界何其美丽，但好像不是属于我的世界。”他喃喃自语，“我的世界该在什么地方呢？”

细雨已经淋湿了他的黑色呢子外套，他全身都在发抖，但自己却似乎没有感到寒冷。捋了一把头上的水，他转身走到背后的涵洞，在涵洞口的阶梯上坐下来。

“我难道真的是来自杀的吗？”言丽明从口袋里掏出最后一根软朝，而软朝是一种10块钱一包的香烟。就着湿漉漉的手点燃香烟，哆嗦着吸了一口，简直像个瘾君子毒瘾发作一般。吸着吸着他突然低声哭泣起来，可是脸上除了雨水没有泪水，“我这是在干什么？我这几年都干了些什么？”

江风呜咽伴着言丽明的低咽，好一个凄风苦雨。

“月亮月亮你别睡，迷茫的人他已酒醉，思念的人已经不在，人生不过一堆堆的顾念，……。”

也不知坐了多久，言丽明的手机铃声猛然间响起来。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是母亲打来的电话。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言丽明，明天就除夕了，你还不死回来，又想干什么？”手机还没放到耳边，里面已经传来母亲恼火的怒吼，言丽明没有回话，他母亲继续吼道，“今天你老娘我生日，你没个礼物，家不回，连个电话也不打，你是不是当我死了？”说着，他母亲也哭了起来，“你说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妈……？”言丽明无言以对。

听到言丽明的声音，他母亲放声大哭起来，已经顾不上骂他了。两个人，一个哭，一个沉默，就这样过了十几分钟，他母亲大概是哭够了，哽咽着说道：“你明天一早就从市里坐车回县里来，什么也别说，也别找借口。年货我都备好了，今年我还熏了你爱吃的瘦肉包儿。还有白杨回来了，今天过来找你，你不在，我可跟他说好了你明天回来。”

“白杨？”言丽明惊诧的问道，“从高中毕业以后，我跟他都有十年没联系了，他怎么突然想起找我来了？”

“我也不晓得……，”言丽明母亲言辞有点闪烁，“反正你明天回来就知道了。”

挂了电话，言丽明一个激灵，整个人突然没有了寻短见的欲望。

他也不明白自己这几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就觉得脑子一直在发烧，烧得他整个人稀里糊涂，一年比一年疯狂，跟犯了精神病一样。抽烟喝酒打架，游戏麻将夜店，一样不能少。班是不可能上班的，彩票股票期货是不可能不买的。没钱怎么办？啃老啊。啃光了怎么办？银行、信用卡、网贷来帮忙。对女朋友爱搭不理，对父母冷冷淡淡。最终全仓的股票变成黑天鹅，一次性把一家人准备买房的钱全部亏了进去，最后还因为贷款还不起，进看守所关了一个月。等他出来的时候，父亲住院，莫名其妙才50多岁的人就去世了，而在一起8年的女朋友也终于心灰意冷，离开了他。家里的亲朋好友都躲着他，整一个众叛亲离。现在整个家就只剩下他和他母亲两人，真可以说得上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都说老天要你灭亡，必先让其疯狂，言丽明这几年就是如此，没有最疯狂，只有更疯狂！

可是此刻言丽明却突然清醒了，就像滚烫的脑子里猛然被人浇了一盆冰水，彻底的把他冷醒了。

站起身，再次望了望波光粼粼的陵江，言丽明转身走进黑暗的过道，往自己在沙滨区江湾路租住的房子走去。

……

望着眼前外墙斑驳老旧的6层小楼，言丽明心里闪过一丝无奈。山城市梧桐县海燕小区，一个上世纪90年代就盖起来的老小区，这就是自己老家的所在地了。现在整个小区也没有几家原住民了，大部分以前的邻居都买了新房搬走了，这几栋旧楼房一多半都出租给了来县里打工的农民工或者外地人。至于言丽明家所在的3单元，已经只剩下3户老住户了。

敲开5楼的家门，言丽明母亲开门的那一刻，他的心突然抽了一下，好疼！因为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头发斑白微秃，脸色蜡黄，满面愁容的女人。“这是我的母亲？”他真的有些不敢相信，短短不到两年没见面，母亲尽然会苍老到了这个地步，她还不到60岁啊。想到曾经的母亲，那样的明艳动人，乌黑的辫子让整个小区的男人女人一个个都看直眼睛，可如今……。

忍着心里的抽痛，言丽明冲动的一把抱住母亲。本来他母亲一看到他还想责备几句，被他一抱，什么责备的话也说不出口，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总算舍得回来了？”

跟自己母亲温存了一会儿，言丽明回到自己的卧室，他母亲则出门去超市买菜，说今天要多准备几个菜，好招待他的老同学也是发小白杨。

走进不到20坪的卧室，房间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整洁。言丽明躺倒床上，被子上传来一阵干爽的清香，虽然山城的冬天总是阴雨绵绵，但是母亲总有办法让被子好像被太阳晒过一样。躺着躺着，言丽明好像回到了小时候，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可能早上赶早车起得早，一回来就睡着了。”

“没事，阿姨，我进去看看。”

“嗯，去吧。”……

睡梦中言丽明听到母亲好像在跟什么人对话，可是他好久都没有像现在一样放松了，整个人都轻松舒适，不舍得醒来。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蒙中，言丽明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一个激灵，他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就看到一个身穿灰色呢大衣的年轻男人坐在床前的木椅上，看着自己微笑。这个已经28岁的男人和记忆中18岁的男生一样年轻，岁月不曾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只是让这张脸变得更加立体，更加生动有活力，更加充满力量和一种诡异的神秘感。

“白杨！”言丽明本能反应般叫了出来。

“醒了。”男人的声音带着一种成熟的磁性。

“嗯。”言丽明点了点头，回以笑容。“白杨，不好意思，高中以后你们搬家了，我也一直到处跑，都没去看过你，你还想着来看我。”

“跟我说这个做什么？”白杨成熟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我们也不是认识一天两天，前些年我倒是回来找过你几次，可每次你都不在家。这几年我也一直在外地，也没回来，所以我们俩都差不多，就别说什么不好意思了。”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咧嘴笑起来，一切尽在不言中，一切仿佛回到过去的青葱岁月。

说起来，言丽明和白杨都出生在海燕小区，而且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最离奇的是他们都出生在香江岛回归华国的那一天，真算得上是光屁股就认识的发小。白杨从小就爱耍酷，他确实也有耍酷的资本，虽然他父亲也是在他上高中以后才发的家，但那也是妥妥的富二代。不但有钱，身材高大挺拔，人更是长得英俊潇洒，本人简直就是日本明星崇柏原饰演的入江植树的翻版，连气质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许多人的男神，什么班草、校草、县草，统统包揽一空，言丽明还常常取笑他不去当明星浪费了。

当然，男神也是有糗事的，白杨的糗事就出在言丽明身上。言丽明现在确实是超级渣男一枚，但有一点却不得不承认，他长得很漂亮。不是帅，而是超越了男女界限的那种漂亮，他之所以会有现在的渣，也跟他长得漂亮不无关系。因为漂亮，从小到大，身边的人就宠着他，惯着他，包容他，最终让他养成我行我素，不负责任，不切实际的性子，以至于如今沦落至此。

白杨的性格一直是成熟稳重，面冷心冷，对什么事似乎都超然物外，就如他常说的，君子之交淡如水。不过对言丽明他可不是这样，从小到大他就爱跟着言丽明，怕他摔着，磕着，碰着，怕他受委屈，甚至于小时候不懂事，他还说长大了要娶言丽明当媳妇，搞得好长一段时间，两家人都以为他俩在搞**恋，直到后来他们各自找了女朋友，这种担心才消除了。当然，白杨要娶言丽明就成了他这辈子最大的糗事，现在白杨的母亲偶尔还会拿这事儿来取笑他。

聊着小时候的事，说着天南海北。两个人就像是商量过一样，很有默契的对最近几年的状况闭口不谈，一笔捎过。直到言丽明的母亲叫吃饭，两人才意犹未尽的走出卧室。

吃过午饭，白杨要回山城市中心，今天可是除夕夜，他不可能不回家。他们家早就搬到市里的富人区江南区去了，县里的房子也早就处理了，他这次回来还真是专程来看言丽明的，昨晚他就住在县里最好的酒店龙城酒店里。两人用微微加了好友，约好年后在市里见面的时间，白杨就离开了。

晚饭前，言丽明恭恭敬敬的给家里的先辈和去世的父亲做了祭祀。祭祀完毕，他和母亲才坐上饭桌。年夜饭也就言丽明和母亲两个人，整个吃饭过程冷冷清清，想起前几年一家人吃年夜饭欢声笑语的美好，触景伤情，心中难免悲凉，不过两个人还是尽力表现得开心过年的样子。

吃完饭，言丽明陪母亲看春晚，母亲则一直给他削水果吃。就在2025年新年的钟声快要敲响的那一刻，他母亲突然吞吞吐吐的对他说道：“丽仔，那个……，妈把你的欠款都还上了，以后你就别在有负担，好好的重新开始，找个工作，脚踏实地的干，以后再成个家，别再让妈担心了。”

“妈，你哪来的钱？”言丽明不可置信的看着母亲，对于自己把家里老底掏空的事情，他心里一清二楚，他母亲不可能还有钱，至于自己的几个舅舅姑姑，叔叔姨娘，他们更是不可能借钱给自己还债。

言丽明的母亲也是难开口，不过一想纸包不住火，最后还是如实说道：“是白杨替你还的。”

“白杨？他怎么会知道这事？你去找他了？”

“不是我去找他。”言丽明母亲回答道，“其实上个月白杨就来了一次，他来的时候正好碰到要贷款的来家里要钱，我哪还有什么钱，最后白杨知道了你欠钱的事，就一力承担下来，我也不晓得他用了些什么关系，反正昨天他来的时候就跟我说，你欠钱的事都解决好了。他知道你面皮薄，所以先把事情都解决了才让我打电话叫你回来，我……”，言丽明母亲不知道怎么说下去，只是叹气。

言丽明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该怎么形容，有意外，有庆幸，有解脱，有悲哀，有惭愧，更有无地自容。他心里想着，做人真他妈失败，做男人更是失败，我去年买了个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