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韶的深秋总是伴着时而出现的雨,淅淅沥沥的,从半夜一直持续到天明,无声的浸润着这片土地。
虽是如丝细雨,日渐寒冷的秋风也总让人的毛孔不自觉的收缩起来。
转过建云城东市尽头,便是闻名三南的夜娘街。这夜娘街的一座座勾栏均是沿河而立,背靠风景如画的泸水河。
尽管夜已深,此处却是灯火通明。歌姬们略带哀怨的唱曲声伴着暧昧的光线幽幽的向着河对面传去。
夜娘街上此时已经罕有行人。前来找乐的公子官人或是在房中嬉戏,或是把酒言欢,或是已经和身边伊人相拥而眠。
整条街沉醉在一种萎靡微醺的绝妙氛围中。 而这绝美的画面中却被突然闯入的急促马蹄声打破, 快马停在岸边的一艘双层画舫旁,一身黑衣的骑士从马背上翻身下马,对着舫边候着的龟奴耳语几句。 那龟奴快走几步,黑衣人紧跟身后,二人一同通过踏板上了画舫。 方才在这画舫的二楼,一个身材肥硕的男子正在与一名娇俏的歌姬嬉戏。 马蹄声响起后,他警惕的来到窗边查看。 此人来头可不小,他乃是南韶国泸水转运史徐令明,掌管着这千里泸水的水路运输,不可谓不位高权重。 虽只是从四品官职,在这京城之中算不得有多显贵,可此等肥缺,可不是随便一人便能得到。 他从窗口望见了一骑快马从远处奔来,那人在自己的画舫前停了下来,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那人一袭黑衣,在左右两边袖口,各纹了一朵嫣红的桃。 见着这身打扮,他确定了来人是来寻他的,而且是定为了大事而来。 他将伸出窗棂的脑袋缩回屋内,一不小心磕在了窗角之上。 身旁的歌姬将柔若无骨的身子贴在男子背上,抚摩着男子的额头,嗲声娇笑:“徐大人,怎么这般不小心呐。” 若换做平时,这徐大人必定会与她云雨一番。可此时有正事,他也没了那个心思。 他一把将歌姬从身上推开,来到屋子当中的桌前坐定,顺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此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徐令明朝门口说了声:“进来!”同时左手在歌姬身上捏了一把,柔声说道:“乖乖,你先出去,本大人有要事。” 龟奴将房门推开,将黑衣人让了进来。 那歌姬娇嗔着扭着猫步朝门外走去,临别时还不忘回头给徐大人抛了一个媚眼。 徐令明也对着歌姬眨巴眨巴眼睛回应。 龟奴机灵地将门合上,随着歌姬一同离开了。 徐令明示意眼前地黑衣人坐下。 黑衣人坐到徐令明的对面,从怀中拿出一封用火漆封住的书信推到徐令明身前。 徐令明揭开封条,从信封内拿出信来展开。 看完信,徐令明的脸上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脸上本就多赘肉,此时,那五官都如同要埋在赘肉当中一样。 他将信靠近桌上的烛台,将信点燃,又问向黑衣人:“君上可有什么吩咐?” “君上没有言说,只说让大人您两日内前往泸水行宫见他。” “好,我已知晓,你去吧。”他对黑衣人招了招手,示意黑衣人离去。 泸水行宫深处的一间密室内,泸水转运使徐令明双手背在身后,等候面前的主子作出指示。 一头紫发的英俊男子侧卧在榻上,左手食指轻抚过面上的琉璃眼罩,暴露在面具外的右眼闪过一丝精光,沉声道:“小乙,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禀君上,这李有年,小乙本就觉着他不能成大事。”说起李有年,徐令明的脸上满是不屑。 “此人胸无大志,本事不行,口气倒是不小。为人太过张扬,出事是早晚的。”徐令明接着说道。 “既然如此,那当时物色‘钉子’之时,你为何没有出言阻止,此时有说出如此言语。”紫发男子虽是责问,但脸上没有半点愠色。 徐令明在此人面前似乎极为得宠,他直视男子的眼睛,声音不卑不亢:“此人虽有种种不是,但其拉拢人心的功力却是非常,小乙自愧不如。如若不然,这近两千人的玄甲军,又如何能到咱们手里。” “小乙既然说是如此,那定是如此。”男子从面前的果盘内摘下一颗葡萄丢进嘴里。 “可这李有年的缺,又该由何人来顶。这钉子被拔出一颗,可得重新钉一颗进去不可。”男子看向徐令明,眼神异常柔软。 “人选小乙倒是有几个,但此事唐突不得,钉子钉得不好,可是会伤了自己的。”徐令明沉思一瞬,淡淡的说道。 “小乙说的极是,那此事便交给小乙你了。”男子说着又将一颗葡萄徐徐的塞入口中。 他的话锋一转,右掌在塌边的把手上一捏,那黄铜的把手被他捏得扭曲变形,他狠狠说道:“但这杀李有年之人,得给本君速速寻出。拔了本君的钉子,本君得给他放放血。” 说着,他的眼中的眸子变成了紫黑色,透着妖异和邪魅。 这个状态只持续了一息时间,男子的很快平静下来,眼睛变得宛如潭水般深邃。 男子从走下榻来,往里间走去。 他冲着徐令明勾勾手指:“小乙,本君今日乏困,随我入内室歇息罢。” 徐令明轻轻一喏,紧跟男子身后一同入了内室。 南韶版图东南角有个不起眼的小镇,唤作土桥镇。 此地偏远,气候高寒,又挨着缥碧渊,一切显得祥和而宁静。 这里没有都会的灯红酒绿、夜夜笙歌,镇上的居民们入夜后便早早的入睡了。 近日一如往常一样,入夜后镇子里边是一片灰暗,除了几户富贵人家的门廊上挂着灯笼外,只有寥寥的几个酒楼还为那买醉的愁人点着昏黄的灯光。 镇北边福来客栈的老板张大福送走了最后一批喝酒的客人,正准备将门板合上去歇息。 这时,一只满是疤痕的大手挡住了他的门板。 张大福抬起头一看,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那人约莫五十岁的年纪,一头赤红相间的长发倒梳在脑后,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灰色短衫。 张大福正惊异间,从那人身后又转出一老一少两人来。 前头这人身材高硕,张大福方才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后,完全没有发现后面还跟着一老一少两个人。 这时,他端详起这一老一少,两人面色黢黑,衣服上满是泥印和血迹。老人的右边肩膀上缠满了烂布条,显然肩上有伤。 张大福还没开口,眼前的孩子先说话了:“这位大伯,咱们是从山那边来的村子来的” 说着他随着指了一个方向,又接着说:“我跟我爷爷,还有这位大叔一起赶了好远的路,才到这个镇上来的。我们在镇上寻了一路,发现只有大伯您这儿还开着门。” 他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伯,您这可有什么吃食么,咱们已经快一整天未吃东西了。” 说完他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都快凹进去的的肚子,这时,男子的肚子仿佛为了配合他的话,开始咕咕的叫起来。 张大福本来看见这些陌生人突然造访,尤其是当先这人,给人感觉冷峻的像块寒冰。 可看着这个半大的孩子,心中不免生出一阵怜爱之意。 这三人一看便不是本地人,听口音倒向是南隋人。此地与南隋接壤,尽管两国偶有摩擦,但也不时有南隋让你来此易物、走商。所以见着南隋人他也并不奇怪。 他将上进去门板又取了下来,做了个请的动作将三人让进屋内。 爷孙二人道了声谢,走进客栈内,找了张八仙桌坐下,那赤发男子却是不语一言,跟着二人坐下。 张全福来到后院端了一小盆炭火出来,放到三人桌下:“这一路来餐风露宿,身子定然寒冷,先来烤烤火将身子暖一暖吧。” 说完,他又对着那孩子柔声问道:“孩子,跟大伯说,你想吃点啥。” 这张大福乃是三代单传,媳妇孙氏是他的青梅竹马,自小便定了娃娃亲。 待到两人二十岁便成了亲,结婚第三年,孙氏没多久便给他生了个大闺女,在生闺女时孙氏受了寒,自此落下了病根。往后便再也没怀上过。 前两年,孙氏得了一场大病,没救过来,撒手走了。张大福心中念着亡妻,也不愿再续弦。如今,年近不惑,便跟着独女燕儿经营着这福来客栈。 今日看见这男孩,打扮虽如个小乞丐一般,但骨子里透着一股可爱和灵性,在他面前怯生生的样子让他觉得心疼。 “大伯,我想吃几个大饼子,能来点肉就更好了。行么?”男孩小心翼翼的说着。 “行,当然行,大伯这就给你弄去。”张大福笑盈盈的看着小男孩,问了问另外两人。老人说随便上点即可,赤发男子却是指了指酒柜上的酒坛。 张大福拿了一坛水酒放在桌上,又将三人的碗筷摆好。 他冲着后院喊了一声:”燕儿,给爹将灶台烧起来,再切二斤牛肉送到前头来。” “诶!”后院响起一道银铃般的声音。不多时,一道曼妙身影撩帘进来,手中端着一盘切好的酱牛肉,恭恭敬敬的送到三人桌上。




